第3章云霞夕霏,林中染雪
南宁王府的天好似比别处的天更加昏黑,院子里的枇杷树多如繁,暗如幽冥,天际一抹惨白的月光,让眼前的景色阴冷得不像人世。
南云霏坐在檀木制的书案前,架上的六方宫灯燃着明亮却不惹人眼的柔光。
若从一旁服侍的小宫女眼中,这定然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这样的人就应该与诗书,白茶,古琴,画卷耳鬓厮磨。当然不可能与权力,杀戮纠缠在一起。
南云霏不祁微明的确生的好看,既随了他父皇仁德的俊朗,也有母妃的眉间的柔情万千。“只友竹君子。”在祁微明没有被废时先帝祁顾泽总赞他。
南云霏无意的抬头看见小宫女似有非有的打欠,笑了笑,然后放下笔,走到小宫女身侧。
那个莫约十七八岁的小宫女立马挺了挺腰,强打起精神,南云霏见状噗呲一笑。
又言,
“小雪你且先下去,今夜换暗卫值班。”
正合了小姑娘的意,小雪满脸喜悦的欠了欠身,开开心心的跨出了殿门。
看着小雪的背影,那抹朱红在宛转的回廊渐渐消失。
南云霏竟也看出神了,真的太像了对不对?林染雪?…
南云霏倚在雕花的窗边,吹着自外而来的风喃喃而音。
“林染雪,你说我是不是疯了?我也觉的…”
他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
柔灯光下,他的目光程亮,那双威严的眸中沉淀了多年的感情,爱恨交织。
他看了墙上的挂像他自己都没注意的勾了勾唇。
墙上有两幅画,分别是背影和正堂。
均浑然天成……
背影的那幅是在幽静的月夜里
在一发从山涧中倾泻下来的瀑布的前面有一人,一件红绸大衣,紧束着腰带,显轻盈矫健。
红袍飘场,白绫束腰。
画中人一手持枪,负于背后,如同立于天地之间。
与之相比,另一幅就显的恬静淡雅了许多。不过到底还是美的。
画中人光洁白皙的脸上;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却似水杏般深情,唇不点而红,与前一幅画不相同的是,画中人穿一些宽大的蓝衫,也没有束腰,坐在长椅上,小腹外似有若无的隆起。
“我总想,你一定会回来的。”
南云霏的胸口突然疼的厉害,一抽一抽。
“呃…啊…”南云霏呻吟出声,失血过多,他也受不了。他斜靠在窗子旁的墙上。
在他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他一回头,四目相对。
是祁渊的脸。
恰有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本就冷漠的脸上添了几分悲悯。
南云霏忍着痛看了门外人一眼,然后笑了笑道:“圣上来作什么?”
祁渊看着他的脸,叹口气,然后说:“皇兄,放手吧,他不会回来了。”
他们口中的他,正时当时才华名冠天下的前相林染雪,也是南云霏拜过天地的夫人。
但祁渊想不明白是什么让祁微明掩耳盗铃到这个地步。
连名分都没留下……
南云霏使劲地摇了摇,用双手支撑着地仰望祁渊。
“不,足够了…”他的声音犹如鬼魅,却又充满无尽的释然与悲凉。
祁渊南云霏的头上的汗,一滴滴流过,像似痛极了。
祁渊看见他这副模样,到底是有点于心不忍。
不过同时,他更加疑惑。
林染雪死的时候,他明明还是太子……他为什么连属于他身份的葬礼都不肯为他举行。
为什么总给祁渊的感觉是他试图抹去林染雪存在的所有痕迹。
但他却用鲜血养着林染雪的身子,渴望他终有一天能够醒来。数年和一日……
又这么……
沉默了片刻,祁渊从上往下看,缓缓开口。
“你没有想过糖糖怎么办?!”
祁渊出声,他这话同一把刀,刀形虽小,却有利刃。
“糖糖?……”
很明显的是南云霏咤异许久。
南云霏喃喃自语,糖糖是他同林染雪的孩子,只是无名无份,漂泊在外。
说完就控制不住的大笑……
“怎么突然提到她了?那孩子没饿死吗?”南云霏闭了双眼。
这个害死林染雪的孩子,自己是回忆都不想忆起。
祁渊听到这话皱了皱眉,他心里有一种要将对方乱棍打死的冲动,但最终也无可奈何。
长叹一口气……
“没有,就在宫中,常念长公主。”
祁渊如是说道,念糖糖是他先生的孩子,又念幼子无辜,自然不动她。
空气就像死一般的寂寞,他们俩连眼神都没有彼此交汇过。
过了很久还是南云霏开口。
“我恨她,是她害死了林染雪,我不可能喜欢一个取代他活下来的孩子”
南云霏说着,眼神几乎疯狂,祁渊闻言冷笑一声。手指有意无意的扣着桌面。
然后鄙夷的说道。
“你很爱先生么?”祁渊言及此处他的目中并无半分悲悯,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憎恶。
他死死的盯着南云霏,如果眼神是一把尖刺,那南云霏分分钟被贯穿。
“我今日不与你谈,你残忍地杀害了兄弟姐妹的事,只且你说说林染雪的事。”祁渊一身金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手执银白折扇。
他没有穿明黄的龙袍,但也同样威严。
“不论你爱不爱他,他却是爱过你的。”
他解开外衣,一身明亮的红袍,明媚的耀眼。那怕就这皱眉的模样,也让人从心底生出敬畏来。
南云霏你给他看了好久,也没吱声……
看着南云霏不愿听的模样,祁渊叹了口气,出声提醒他。
“朕不可能太过念旧,南云霏做久了,祁微明就忘记了吗?”
他称南云霏为兄长,并不是对南云霏说的,而是对他皮下的祁微明说的,真正的大祁废太子。让先生拼了命去生孩子的人
可惜的是,先生至死都没等来祁微明的最后一句道别。
只落到无名无份……
南云霏到底是个老狐狸,几番交涉下也得不出想要的结果。
出南宁玉府时。
祁渊心道,自己还是不够杀伐果断,不像父皇那样。
月光亮如光,点点铺在地上。可是,周身是这样的凉,月光之下,似有暮人拾荒。
“谢谢陛下仁慈。”南云霏轻笑,送他出府。
日光打在祁禧的脸上,祁禧眨了眨眼。床边已是空无一人。头昏的难受,来到江南,更是如此。沈子华撩开帘子,看了看床上侧坐的祁禧笑着进来了。祁禧手里正拿了一卷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沈子华开口:“平时可没见二殿下那么认真?”
祁禧刚起,头晕晕的,懒得跟他争辩,皱了皱眉,开口说:“你不呛我会死啊?”
祁禧从床上起来,还没有下地,便头一晕,差点跪在地。信的他手疾眼快,伸手护住。
“你最近怎么了?不太舒服?”沈子华开口,祁禧坐在床沿上,使劲的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没有跟沈子华说当时毒针的事情,想来也是那个疗药的副作用。
“我……啊。”祁禧突然没由来的叫了一下,沈子华的心漏了一拍。
对上祁禧的眼,祁禧慌乱的避开他,用手紧捂着肚子。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沈子华逼问,祁禧本能的否认。
但是疼痛不减,疼的都快坐不住,又一阵疼痛来,他向后一倒,砸在了床上。沈子华见状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给他看脉。祁禧身体历来不太好,是娘胎里带的病。所以,沈子华后来就对医学颇有研究。
“呃……啊……疼”祁禧疼的脸都快抽搐了,沈子华手抖的不成样子。到底不是正规的,也看不出来这里发了什么病,但也不是流产之上症。
“你把药给我拿来……就在桌子上,用信纸包的。”祁禧一把抓住他的手,有气无力的指了指桌子。
好在来得及时,他服了药之后没有那么痛。他急得满房团团转。
“这是什么药?”沈子华问。见祁禧几大事,也渐渐放下心来。
“还能有什么药,安胎药?”祁禧脸还是惨白,然后转了话题。
“我饿了?”祁禧笑着说,这话不假。沈子华也无心再追问,便匆匆出准备叫下人上饭。祁禧一个人摸着肚子,暗叫不好。南云霏竟是知道他有喜,那些刺客竟然是对着我来的。连那里的针都是上了剧毒的药。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治水需要到处游走,日夜在马车上颠簸,祁禧的身子越来越差,腹部的疼痛也一直密密麻麻丝毫不准备放过他。
祁禧从一开始身姿潇洒地步行,到后来渐渐手来回不断抚着腹部,身子越来越弯。沈子华看在眼里,可偏偏祁禧过于嘴硬,一字不说。
马车上昏睡时却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呃……好痛……呃……肚子好痛……”
沈子华抱着祁禧,让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肩上。祁禧腹痛得厉害,沈子华不敢揉他肚子,只得轻轻地不断抚摸着腹部,额角的汗顺脸缓缓滴落。
那夜南云霏的刺客多达数千,祁禧用尽全部内力拼命护着腹内的骨血,却是被沾衣下毒,哪怕有神医出手相救,而腹中疼痛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呃……好痛……真的好痛……呃……”痛得有些昏昏沉沉。
“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我们还有机会再生,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祁禧听完只觉腹中疼痛更甚,他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不住摇头,用手轻轻抚摸着腹部。
有气无力的来了一句:“他要被你气死了。”
祁渊坐在软榻上,难得他有点清闲,手里拿着一本书,倒也不是很认真的看。
总想起南云霏……
其实他不太适合做这个位子,可是那个时候如果他不选做这个位子,那他和小禧都会死。
想到南云霏就想到林染雪,记忆中的林染雪,好像很少发过脾气。
总是一副温柔尔雅的模样,他以才华冠绝京城,至于他和南云霏的相识,他是不甚了解,但当初他避难住进林染雪在江南的阁楼,那里挂了很多张南云霏的画。
他知道林染雪应该很爱南云霏的,但他为什么在朝堂上立驳南云霏,为什么要背刺?为什么要帮助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
他们的事情涉及到皇家辛秘,里面的细节,或许藏经阁里的旧书有交代。他放下书,闭眼思考,想着什么时候再去藏经阁一趟。
“困了吗?”萧荣的声音传来,,他拎了一个小盒,他端出一盘梨子酥,搁在案上。
“不困就是有点累。”祁渊的声音懒懒的。萧荣看到窝在软枕里的样子就想笑,顺嘴提了句。
“今天晚上药喝了吗?”萧荣不提倒好,一提让祁渊发怵。
看到他这个表情,萧荣心下了然。故作严厉的说。
“我听小夏说,药明明端进放在桌上,陛下说凉一点喝。”萧荣倒是在案上发现了一个空碗,那碗里倒的倒是干净。萧荣叹了口气。
“不知陛下是喝了呢还是倒了呢?”萧荣抽出他怀里的书,故作思考。
祁渊一脸无奈的低声说。
“行了,端出来吧,朕喝…朕喝。”祁渊只得投降。萧荣他倒是有备而来。从下面一层抽出了一碗,还冒着热气。
不用闻都知道那有多苦,也难怪他不喝,祁渊瞬间就知道他端梨子酥是来干嘛的。
这家伙有备而来的……
祁渊端起那碗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
“陛下这样喝越来越苦,长痛不如短痛。”萧荣看他的样子笑着说。
祁渊没有吱声,却一口气把它喝完了,然后低着头那是一句话也不说。
萧荣也注意到了。
“陛下怎么了?来吃块糕点。”萧荣将糕点递给他,祁渊别过头,萧荣倒是很少看到这样。
从侧边起身,走到他面前,祁渊还是窝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
“我的好陛下,这药那么苦吗?那我试试再改一下。”谢天谢地,这真的是最不苦的了,萧荣无奈心道,这个人能忍疼,却害怕吃药。
“好了…”萧荣把他弄起来,现在是夜,他是散着头发的。
他在拉的过程,突然发现他的发间,掉出几滴的眼泪,他停下来了。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实在太苦的话,我明天换一种方法。”萧荣是想不明白给人整哭了。
“呕……”祁渊哭的没有声音,但突然想吐,却是直接将药吐在他身上了。
萧荣关心他更甚,也没有立马去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腰,轻轻的给揉了揉。
祁渊趴在他的肩上,脑袋里乱乱的。
“你最近不要想太多了……”萧荣知道他不会无理取闹,怎么可能会因为药苦,哭成这个样。
很多事情压在心里,却因为小事而爆发。
祁渊心里有太多太多事情了,如同枷锁。他们保持这个样子,过了一会。
“腰不疼了,你停下吧。”祁渊松开他,坐好。
“马上就下面再准备一碗,刚刚吐掉了。”祁渊揉揉了揉额头,准备出声去叫,却被萧荣阻止。
“喝不下去,现在就别喝了,这样子反而伤身体。”萧荣虽是医师,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想逼他。
“别想了,今夜我来陪陛下睡觉。”
萧荣抱起他,向卧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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