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回不去了

前两日下了一场雨，潮湿与腥气竟至今还久久不散，真是奇怪。

看着指向自己的锋利剑尖，凌紫玉有些出神地想。

“逆徒凌紫玉勾结魔界，修炼邪功，滥杀无辜，残害同门，尔可知罪！”

冷厉的声音穿过百层石阶传到耳朵里，周围的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还有问讯赶到的好事者，企图看看百年难出的仙门叛徒倒是是何模样，又是何居心。

秋日的风已带上让人察觉不到的萧瑟，打在衣袍上让人忍不住发抖，就算是上午的阳光也无法驱散凌紫玉的寒意。

他苍白着脸色，眼神倔强地盯着台阶之上的仙尊，染血的脊背不曾弯过一丝一毫。

“弟子……绝不认罪！弟子从未踏足过魔界，又怎会修炼邪功叛出师门！一定是有人陷害于我，我——”

“住口！凤栖等人已在你的屋内搜到邪功，另外你勾结魔界之主姜允临亦有人证。”

提到姜允临，凌紫玉瞳孔骤缩，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嘶哑着辩解，“弟子……弟子不知……”

就在这时，人群中隐隐传来吵闹声，似乎是什么人来了。

下一刻，人群自动让开路，而凌紫玉也看清了来人。

涂山骄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在他出现的一刻便锁定了跪在石阶上的人，看清那人的惨样后上扬的唇角愈发明显，眸中却无任何喜色。

敖序却没有那么大的定力，见到凌紫玉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神里也流露出厌恶之色。

二人之间搀扶的漂亮男子却突然闷哼一声，“敖师兄，你捏疼我了。”

敖序轻咳一声掩去神色，低低道了声抱歉。

三人来到近前，还没等众人搞清楚状况，那个子稍矮的漂亮男子便落下清泪。

“师尊，请为弟子做主。”

说着便不顾另外两人的搀扶毅然决然地跪在凌紫玉身旁。

“弟子昨日只是出门赏月，没想到却……却看见凌师弟残害同门，弟子本想通知大师兄，却被凌师弟发现，企图杀人灭口！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里仿佛有些难以启齿，瘦弱的身子频频发抖，咬着牙继续，“而且在杀弟子前还欲对弟子行不轨之事！”

他说着便扯开衣襟，露出脖子上跟胸口前青紫交加的痕迹，让人看的触目惊心。

围观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又开始交头接耳。

“原来凌师弟竟是这种人，我竟是看错他了！”

“呸！竟妄想染指陶师弟，真是不知羞耻！”

“此等品性恶劣之人不配待在我九仙岛！”

陶宣说完便低低抽泣起来，素净的小脸没了往日的红润让周围人心疼不已，毕竟这是他们最宠爱的小师弟——就算有后来新入门的凌紫玉。

跪在地上的凌紫玉早已被陶宣这番话震惊地忘了反应，他甚至忘了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只任由他颠倒黑白。

“你……你……你骗人！”

凌紫玉抖着手指着眼前的人，他只觉得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恶意。

而陶宣也仿佛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抖着身子往边上挪了挪。敖序似乎真的怕凌紫玉伤到陶宣，迅速把人捞起来搂在怀里退后了几步。

凌紫玉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他没有血色的唇此时已经隐隐发青。

“我没有！他血口喷人！我昨晚明明哪也没去，我就在房中！是他污蔑我！”旁边两个弟子按住他不断挣扎的身子，鞭伤重重的背上再度渗出温热的血。

他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只当他这是无力的狡辩。

“陶宣，我待你如亲弟，你为何陷害我至此！”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凌紫玉挣开束缚，不顾近在咫尺的剑，抬头冲着仙尊旁身着青衣的男子大喊：“凤栖，昨晚你不是也在吗！你为我作证啊！我真的没有伤害同门伤害陶宣！”

凤栖轻挑眉，展开手中泛着流光的折扇悠悠地摇起来，脸上一副疑惑的神情。

扇坠上的灵石在阳光下闪着各色的光，随着凤栖的动作，一下一下，刺着凌紫玉的眼，他的心当即便沉入谷底。

“凌师弟，切勿妄言。昨晚我明明在停云台上与几位师弟彻夜长谈啊，可不要污了我这清白名声！”

妄言？

清白名声？

“我作证，昨晚大师兄确实和我们在一起。”涂山骄笑着道。

凌紫玉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他仿佛失了力气向后跌坐，喃喃道：“昨晚你明明……”

脑中闪过几个身影交缠的画面，凌紫玉眨了眨干涩的眼，有几滴泪混着血水滴在石板上。

“爹，我真的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叫爹，石阶之上的男人眸光略有闪动，却依旧是一副漠然神情。

“你可认罪？”

凌紫玉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他压下喉头一点腥甜，艰涩道：“弟子……绝不认罪！”

仙尊冷哼一声，随机宣判了凌紫玉死刑。

“逆徒……逆子凌紫玉，罪行累累，然拒不认罪，有辱九仙岛岛规，凤栖——”

“师尊。”

“按岛规处置。”

凤栖闻言一僵，缓声道：“按岛规需毁修为断灵脉折灵根，此非毁天灭地之人不能受，当真要——”

仙尊抬手截断他的话，目光变得深远。

良久，再度开口：“行刑后你便与仙途无缘，更可能失去性命，你当真不认罪？”

凌紫玉趴在地上喘了口气，九十九道鞭刑的痛他此时才感受到，听见仙尊所言，他撑着满是血迹的身子竟缓缓站了起来。

膝盖早已麻木肿痛，背后的伤痕也牵动着他的神经，但他依旧挺直脊背，目光平静。

“我从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认！”

“凌紫玉自十二年前拜入九仙岛便一直勤恳修炼，尊师长，护同门，以岛为家。若弟子心存歹念，为何如今才出手伤人！”

“那城中几个遭难的村子里为何会有你的身影，为何村民纷纷指认你呢？若你不是行凶，那离岛又所为何事？”涂山娇轻笑着质疑，浅灰色的瞳孔里是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城中……村子……

凌紫玉的身形晃了晃，他不自觉地看向旁边的敖序，敖序脸色一变，嘟囔道：“看我干嘛，和我有什么关系！”

看见凌紫玉的视线所指，涂山骄一贯摆在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早已掌心鲜血淋漓。

而凌紫玉此时已垂下头，只是不住地说着无意义的“我没有”。

“够了！即刻行刑！即日起凌紫玉逐出师门！”仙尊厉声下令，众人皆是一愣。

“凤栖——”

青衣男子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强笑着用折扇拍了拍手掌，抽出飞霜剑缓步朝凌紫玉走去。

昨夜还搂着自己口中甜言蜜语说个没完的人如今却一脸无情地站在自己面前，手里还握着斩妖无数的上古神剑。

凌紫玉微仰着头，他的脸早已如金纸，此刻面对这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大师兄竟然也缓缓扯出一个笑。

他干涩的唇轻启，语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凤栖，昨晚我骗你的。”

凤栖本就冰凉的神色愈发冷冽骇人，他一眼不发地举起手置于凌紫玉头顶。

原本笑着的人只觉得体内的修为在迅速流失，处于本能的抗拒，凌紫玉企图攻击眼前的人。但他早已被喂下绝灵散，此刻灵力受阻，半分使不出来，还没等他拔出武器便被两边的弟子压着动弹不得。

浓稠的血缓缓顺着嘴角流出一滴滴低落，很快便在石板上凝成一小滩血渍。

凌紫玉忍受着灵力修为一点点被抽空的疼痛与恐慌，费力地吐出一口气，断断续续小声对凤栖说：“……还有涂山骄……我知他心中所想……从前是我单纯……此后……永不相见——呃！”

断灵脉与折灵根同时进行，痛苦远不是毁修为能比的，凌紫玉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和筋全被打散打断了，恍惚间甚至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吧，他想。

行刑完毕后，凌紫玉瘫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成了个血人。

灵台此时空空如也，灰白一片，有什么东西彻底回不去了……

凤栖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辨不清是什么神色，见他要走，凌紫玉想伸手拽住他的衣角，想问他是不是真这么心狠，可最终凌紫玉也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再没了抬手的力气。

恍惚间，凌紫玉看见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逆着光飞身至自己面前，他费劲地吐出三个字，“姜允临……”随即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