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女朋友
飞机即将着陆的广播响起,顾念的浅眠被打断,睡眼惺忪地睁开眼。
“醒了?”
压得极低的声音蓦地在耳畔炸起,他刷地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睡着睡着就压到了谢添肩上,一丝尴尬在眼底闪过。
谢添愉悦地眯着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人的绝色,指间翻转揉折着一只黑色的口罩,语调上扬,带着痞气:“睡完就翻脸了,美人真是无心呐——”
顾念视线从二人身遭的结界上掠过,犹带水汽的眸定定地看着谢添,润色的唇轻启:“我确实没有心。”
谢添轻笑,顺手捻起一缕他的发,漫不经心道:“是没有,还是把心给了谁……”他倏然前倾,抬臂将人圈在自己跟前,看着对方因侧过脸而暴露出的脆弱脖颈,沉沉地威胁道:“睡着这个想着那个——美人,一心二用可不太好。”
浅眠中的短暂梦里是一笔又一笔的烂账,像伸出无数枯骨的手,将顾念捂到近乎窒息。但他并不会向谢添展露他脆弱的一面,毫不避让地看向谢添笑道:“怎么,我还需要对你负责吗?”
他鬓发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脸上弯柔软的弧度,霜雪般剔透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薄红,徘色一直蔓延到微挑的眼角,眸里水光潋艳,殷红的唇像是沾满晨露的玫瑰。
在谢愈发幽暗的眸里,顾念看到了自己的狼狈。
狼狈而又美丽的事物总是最挑逗兽性的情药。
“九烨是谁?”谢添问。
顾念阖了眼,作出无声却不容置疑的抗拒。
——
“你好可爱呀,我给你起名字吧……我叫九烨,那你就叫白九吧!”
——
漆黑中,稚嫩的童音欢快清脆,银铃般叮当作响,却搅得顾念头痛欲裂。
三十三重天。
假寐的帝君睁了眼,金堂大殿内千万神佛登时噤了声,垂首听命。
清冷幽深的眸逐一扫过众神佛,最终定格于无边的翻腾云海,似乎这就能够过万千屏障看清如烟似雾之后藏着的是谁。
檀香馥郁,缠缠绵绵地缭绕在雕梁画栋间,无数鲛人烛摇曳,投射出千千万万恒古不变的光影映在金砖镶砌的地面上,像是场年代久远的皮影戏。
虚空中回荡这飘渺梵音,古老而神秘,将心头还未泛起的一丝错觉般的悸动再度尘封,如泥牛入海,再翻不起浪花。
“回吧。”帝君似是疲乏地轻挥了手,暗色的千年鲛绡华绸下露出一节汝瓷般的手腕,其上带着一只白色镯子。
镯子非玉非石,结白无暇,质地细腻。
待他手垂下,衣裾重新遮住了镯子。
如烟似雾之后,也不过是一片无妄花海。
——
舱门一打开,寒流就卷着零星的雪花往顾念身上打。
回忆伴随的头疼和厌恶带来的恶心感刺激着大脑。隔着口罩,他缓缓吐出一口湿润的热气。生理的不适盖过了对寒冷的感知,刺骨的劲风刀割般刮过肌肤他也恍若未觉。
四周是冰冷与钢铁的狂欢,寒冷剥去了他最后一丝暖意。
雪浸湿了他的发,乌黑衬得肌肤愈发透明,落在眼睫上的一抹白也碎在眼尾,融成了一滴状似泪珠般的水渍,湿了眼角,洇入了口罩中。
肩头蓦的一沉,大衣内还有着主人的体温和一股雄性荷尔蒙混杂着烟草的味道。
谢添把手搭在顾念肩膀,凑到他耳边懒懒道:“穿一件毛衣在B市,冻不死你啊。”
顾念不想穿这件衣服,寒冷可以麻痹大脑火烧似的疼痛,他只想将这人胳膊和衣服一起掀了。
“滚。”顾念冷酷道。
隔着口罩的声音很闷,因为而拖得略长的尾音听起来分外可爱。
虽然被骂了,但谢添却觉得心口像是被猫挠了一下,然后兜头就被自己衣服盖了一脸。
谢添正欲开口,清脆的手机铃却先一步打断了他。
铃声是毫无新颖的系统默认款,不是他的《好运来》。
顾念从口袋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解同学”三个字,眸中不禁浮起一丝笑。
如冬雪融为春水,泛着的细小涟漪,是微凉的温柔。
这丝笑同样没逃脱谢添的眼睛。
“顾念顾念,你在哪呢?”解玓站在机场大厅,逆着人流朝出口处张望,语气中是难掩的雀跃。
“很快,我去接一下黑白。”顾念笑道,顺手把谢添胳膊从肩上推了下去,把大衣塞进他怀里。
“黑白?”解玓眼睛一亮,“好好好,那你快一点啊!”
“嗯。”
顾念刚挂电话,谢添就凑了上来,有些恶狠狠道:“跟谁打也话呢,小宝贝。”
“女朋友。”顾念压了压帽延,嘲讽道,“你有吗?”
“女朋友?!”谢单身狗添震惊,“你长成这样有朋友?!”
他嗓门挺大,行人纷纷侧目。
顾念想离这智障远一点。
“哎不是,”谢智障并不打算放过他,“你怎么有女朋友?你为什么有女朋友?你不应该——”
剩下的话被顾念一把堵在了嘴里,然后附赠一记眼刀。
隔得远一些,陈盈盈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样紧紧搂住承泽的一只胳膊,嘴里喃着:“这是我能看的吗……”
女生的快乐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不是啊……他真是男的?”陈盈盈激动完,回过味儿来端详顾念,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承泽叹气:“你不要老是看一些奇奇怪怪的小说,况且——”他看去,顿住了,难得犹豫了片刻道,“他……是吧?”
那身姿气韵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达到的。
“我们青丘……好像、可能、也许、大概没有这样的……狐狸精吧……”陈盈盈有些不确定。她许久未回青丘了,少说快一百年,花花世界迷人眼,以至于对青丘的印象到底不甚清晰了。
承泽摇头,老成地感慨:“祸国秧民还属青丘。”
“胡说!我们二族长可能干了!”陈盈盈跳脚,“上得了天人两界,下得了鬼魔二域,这天上地下谁不得尊称一声女君!”
“我女你大爷!”
熟悉的低哑磁性嗓音幽幽传来,陈盈盈登时就一个激灵。
闫副局面色不善,活像老婆跟人跑了一样,指甲一扣能掉下三尺深的煤灰。
“闫局,你咋进来了……”陈盈盈讪讪地拍着马屁。
闫副局不吃这一套,好得不得了的视力一下子就在不远处重重叠叠的人影中锁定了两个拉拉扯扯的背影,几乎气到不会说话:“你们去L市一趟就是为了给那个姓谢的找女朋友?你知道上头怎么样了吗?一个个的想不想干了!”
行人纷纷侧目,就见一位四十好几的帅大叔几近崩溃,一位性感火辣的美女正在温声细语的小声劝慰着什么,还有一位看上去有些病弱的儒雅帅哥在一旁冷眼旁观。
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神仙狗血剧在大众的脑洞中飞速成形。
哦~
“不是,你是狗皮膏转世吗?”顾念对后糊在自己身上的“谢氏狗皮膏精”很是无语。
“狗皮膏精”傲娇道:“我不信你有对象。”
这是一句多么容易让人浮想连翩的话啊。
顾念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姑娘意味不明笑着从他俩身掠过,间或偷瞄几眼他们然后咯咯笑个不停。
“我跟你完全什么也没有。”顾念停下脚步严肃地将“谢狗皮膏精”从身上撕下来。
“怎么没有?”“狗皮膏精”懒懒地瞅他,语气忽地直线下转,委屈巴巴道,“你不能睡完就不要我呀……”
顾念默默地打量了一下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某人,被结尾那个千回百转,如黄莺啼血的“呀”堵得说不出话。
谢添掩在口罩下的唇角轻勾,抬手拂去顾念肩头飘雪,见着他久不能回神的眸,不由地浮起一丝更坏的想法。
“顾念——”
脆如莺啼的嗓音划破风雪,清晰地坠入耳中。
顾念倏然回神,侧身回首。
解玓挥着手朝他跑来,漆黑的长发飞扬在雪色间,蓬松的羽绒服将她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
轻轻的一声笑音让谢添的目光重新落回身畔之人。
眼角眉梢染上的笑意轻松愉悦,化了千年的冰,成了温柔的雨。
原来一个人笑起来可以这么好看。
解玓自然是见过自家对象原貌的——当初他们正式交往前顾念就有给她见过,然后她很争气地没晕过去,只是鼻血止不住地流而已。
现在她就挺好奇站在顾念旁身高腿长,虽然带了口罩但绝对是个超级无敌大帅逼的小哥哥是谁。
“糯米团子”飞迅逼近,张开双臂给了顾念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添觉得自己闪闪发光,比这冬日残阳还灿烂——但是他没有一个做灯泡的觉悟。
“灯泡”彬彬有礼地一欠身,绅士道:“你好可爱的姑娘,鄙人姓谢,单名一字添。”
谢添长得不赖,两眼弯起来时身上纨绔的浑蛋气质收敛个干净。
他与顾念不同。笑起来时像盛夏骄阳,直直地灼烧着心脏,是一束不请自来的光,强势而热烈,让人无处可逃。
“走了。”顾念拉着解玓就走,看都没看他一眼,非常冷酷。
“啊?”解玓满脸问号,边走边一步并作三回头地伸长着脖子回望,看样子恨不得变成一头长颈鹿。
谢添闷闷地笑了两声正欲跟上,肩头却落了只手。
“泡妞爽吗?”
声音幽幽的,凄凉如午夜乱葬冈的野鬼悲泣。
“别酱,亲。”谢添叹气,“人家胆子很小的。”
闫副局满脸狰狞地纠着谢添衣领摇啊摇,恨不得把人摇到外婆桥去:“赵季死了!你们怎么办事的!”他声音不大,咬牙切齿的意味更加明显。
谢添被晃得头晕,声音支零破碎:“怎么肥事——我——怎么知——道——”
闫副局颓然松开手,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刑侦部已经全体发际线上移,特勤部全体报销了两双鞋,好他妈不容易得出了点线索又让你们这群鳖孙给手搞没了……”
谢•鳖孙•添:“怎么肥四?”
闫副局:“好好说话……”
谢•鳖孙•添:“头抬(太)晕。”
闫副局叹气:“海关又进了一批‘妖姬’,上头估计上吨。”
鳖孙仨人组微怔。
谢添蹙眉:“怎么有这样?”
闫罗:“而且已经扩散出去了。”
陈盈盈吃惊地捂住嘴,杏眸瞪得溜圆。
雪轻飘飘的落下,又轻又软,像是妖姬起舞时翩飞的凌缎。
谢添忽的想起前不久那漫天血雨下,笑起来的那个人,有着一头柔软飘逸的发。
白色的,比这场冬雪还白。
“刚刚那个人,他见过死者最后一面。”
顾念和解玓并肩站着。一人墨发高束,一人长发散肩,一清冷出尘,一柔软可爱,乍一看上去像是妥妥的姐妹花。
黑白猫爪勾着笼子,呜呜直叫。
解玓看黑白唤得可怜,便蹲下身隔着猫笼逗黑白玩。
人群摩肩接踵,车辆络绎不绝。明朗的天也在不知不觉间被黄昏晕染了大半,万里无云,像是幅色泽单调的画,终将会无声归于沉寂。
顾念隔着毛线帽子揉了揉解玓的发,轻声道:“车到了,我们走吧。”
解玓应了声,收回逗猫的手指,正欲起身,手臂猛然被人扣住,蛮横地将她拽入怀中。
“砰!”
一声闷响过后,人群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却又在瞬间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解玓被吵得耳膜生疼,挣扎着想回头看个究竟。
微凉的手覆上了她的眼。
顾念看着满地的血肉和污秽面无表情,可声音却温柔得与冷漠的神色正相反:“乖,别看。”
浓郁的血腥味骤然炸开,解玓被熏得难爱,小脸直往顾念怀里埋,伸手环住了他劲瘦的腰,去嗅他身上那股好闻的花香。
顾念伸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纤细的背,冰冷的眼眸却落到了那滩碎肉沫上,一丝惊疑掠过。
嘈杂尖叫声中,谁也没看见碎了一地的尸体中蠕动着小小怨虫,亦没听见怨虫死前发出的细弱惨叫。
“别看。”顾念低低地在解玓耳畔道。
“嗯。”
二人转身,顺着喧嚣的人潮离去。
只是在刹那,顾念眼角还来地及收全的眸光正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凶戾的,恐怖的,如嗜血的兽。
“老大,你在看什么?!”
人群的喧嚣迫使陈盈盈不得不用拔高八个度的音量嚎叫。
谢添收回光,一言不发地疏散人群。
机场二楼,某角落。
带着橡胶皮套的手从垃圾桶中拾起什么,随即被主人放进了口袋。
一株绿植被离开所带起的气流扯得轻晃了下叶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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