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临渊目录

第5章临渊

“尸体呈现粉碎性骨折,肌肉组织撕裂严重,符和坠楼特征,尸体破损严重,无法判断是否为人为陷害,未在颅内发现怨虫。”

法医在会议室一条条罗列解剖结果,语气平淡,早已对生死无动于衷。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坐在会议桌旁一个小角落里沉默不语的谢添,道:“怨虫无法离开尸体三尺外,只有可能以一些特殊的手法处理,或是超度。”

也就是说,当时在场保护现场的所有外勤组都有极大概率与凶手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人起疑心。

虽然场面极度混乱且失控,但谁不知道外勤组一个个是什么样的大佬,特别是身为组长的谢添,甚至是那种级别的存在,失职定是千不该万不该。

闫罗被气得脸色铁青。他当时也在现场,但这个法医显然不太敢和他这个副局叫板,只是把祸水引到外勤组,特别是谢添的身上,私人思怨由为明显。

陈盈盈同样被气得全身发抖,勾画着眼影而显得格外妩媚的双眸眼泪汪汪,想要拍案而起和法医叫板,却被承泽单手握住了手腕,死死按在了座位上。

“现在和他们叫板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心里有鬼,得不偿失。”

轻而冰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稍稍安定了一下陈盈盈委屈气愤的心情。

“罚吧。”身处话题中心的谢添缓缓开口,他站起身,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漆黑的眼瞳深深地望向站在会议桌顶端的法医,“那两个是听我命令办事,所以要罚就罚我一个就行了。”

低哑的嗓音回荡在整间会议室内,有些懒散的语调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如同滚滚浓墨乌云,张扬且威严。

“哼。”

陈盈盈挣脱开承泽的手,拿着放在身侧的手提包,长发一甩,踩着高跟鞋噔噔地紧跟着谢添身影出了会议室。

外勤组仅有三人就剩下了坐在位子上,神色冰冷的承泽。

死一样的寂静中,他有向被吓得脸色惨白的法医,淡然的开口:“我以为你只是愚蠢,却没想到你已经不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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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缕天光消逝,璀璨华灯初上,人流如潮,喧嚣吵嚷的红尘随着夜风飘入大敞的窗内,间或夹杂着细软的雪,飘飘摇摇地润湿冷硬的大理石地面,借着人间灯火,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B市冬季冷,夜里更甚,气温骤降至零下五接氏度,哪怕夜晚风不算大,却仍裹着逼人的寒意,仿佛要让人冻到骨子里。

偌大的办公室装修的极单调,一面书架,一张办公桌,三个沙发和一把真皮座椅就是全部,甚至连一盆装饰养眼的绿植也没有。一切都沉浸在漫漫无边的黑夜里,仿佛是某处死寂阴暗的坟场,透着股阴郁压抑的味道。

谢添坐在椅子上,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辉煌的灯火从一侧倾泻下来,像是攀着竹篱生长的鲜花,顺着他的一条胳膊蜿蜒向上,最后在他的脸颊上开出明艳的花。只是另一侧仍浸在黑暗里,似是带着一股扭曲的疯狂,又如蛰伏在阴暗的野兽,睁着收敛凶光的瞳,等待着猎物无知的路过。

夜风拂过,一片晶莹的雪花乘着风晃荡地落到了他的桌面上,被他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脆弱,可它却没有融化,没有融化咸泪一样的存在,又是固执的伸展着六角,晶莹剔透,洁白无瑕。

像……一个人。

古井无波的眸子微动,像被谁掷了颗小石子,泛起一圈细密的涟漪。

那个人怎么就这么特别呢,谢添想。

明明不甚喜欢他,却一再容忍他的每一次过份越界的调逗,明明知道他没怀什么善意却依旧能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肩头沉睡……脆弱的不堪一击,却又强大的不可一世。

很矛盾。谢添不太能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有这么奇怪的特征,可顾念好像总是不一样的……

脆弱是他在飞机上熟睡时因梦流露出的恐惧和不安,强大是他只手撑伞,在漫天红霞血雨下的从容而在,像是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的心境。

他像是真正端居九天之上的神,不入红尘。

指尖一阵细微的凉。谢添倏然回神,才发觉桌面上那枚小小的雪花消失无踪,而他的指尖润着层薄薄的水渍。

楼下熙攘的人声不断,无数声音或笑或叹,杂乱无章的混合在一起,像是那日机场掀起的巨大声浪。

隔着人潮的匆匆对视,那还未被顾念完全掩盖在名为“沉静”的面具下的那一缕真情的流露让谢添都为之一怔。

不是悲悯,不是惋惜,而是一种……厌恶。不加掩饰的,直白的厌恶,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倒胃口的东西。

夜更深,时间仿佛就此定格,不再前进分毫,世界都为之停滞。

谢添靠在椅背上,总带着几分邪性的眸微阖,脑海中某一处悄然浮现一个身影,是被时间所不断冲淡的似真似幻的泡影。

滔天的血色,浓郁到几乎实质的腥臭,狂风吹拂起的烈烈白衣,俯身而来的人……

所见一切可能是虚实不清,但那股清幽的浅香却骗不了人。

香?

谢添猛地想起那时在尸体旁嗅到的一缕几乎于无的香,幽幽的,类似于某种花卉的香味。更重要的是,那缕花香和顾念身上的味道竟极相似,只是当时人声喧哗,尸体又散发出极浓郁的血腥味,顷刻间便盖过了那缕幽香,恰好他那时与顾念隔了人海相视,便轻易地将一颗怀疑的种子植在了他的潜意识里。

不论如何,谢添总是不愿去怀疑顾念的,哪怕二人相识不过几天,哪怕每次相遇总不会

太愉快,但他就是甘心奉出信任,即使这样做像是个二傻子。

“咚咚咚”

办公室合着的磨砂玻璃门被人急促地敲了三下。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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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娘随意地靠在窗台上,纤手擎着烟枪打着转的玩,一双漂亮妖媚的桃花眼满是惊叹地看着坐在床延边的人,明明已经见过数次,却仍是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顾念靠在床头,脸色是病态的苍白,连双唇上都仅剩一层极薄的血色。只是他眉宇间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沉静,目光又清又冽,仿佛永远不会因为什么而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就只是带话?”十三娘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

顾念点点头,却又蹙了蹙眉,犹豫地摇了摇头。

“嗯?”十三娘挑高了柳叶似的弯眉,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惊讶。

顾念抿紧唇,神情间带了几分阴郁,却又因为身遭浓郁的病气而显得有些凄楚,似若弱柳拂风,眸光流转间端的是媚态横生。

十三娘静静地等着,抬玉臂慢腾腾抽了口浮生若梦,眉宇间尽是慵懒。

“渊究。”顾念道。他整个人仿佛都被这两个字抽离了筋骨,颓然地阖上眼,沉静的面具龟裂成无数块碎屑,扑簌簌地掉落,露出在阴影里痛苦挣扎的灵魂,“是他出手了。”

“怎么可能?!”十三娘吃惊道,她快千年没有如此失态过了,“渊究花不是被你封在临渊境吗,那可是东神在亲自看管的地界!而且——而且……”她的声音逐渐是小了下去,那一句“而且他已经将你害成了这样”终究还是没法开口。

“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要他想,不是吗……”

近乎是叹息一般,含着无尽的疲惫。

/

闫罗进门来,先是被这呼啸的冬风刮得狠狠打了个哆嗦,有些气恼地喊道:“你发什么神经?大冬天不开个暖气,你觉得自己是超人吗?”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毕竟比起“超人”,谢添连人都不算。

“有事?”谢添抬眸问,身子慢慢后倾,整个背部的筋骨缓缓舒开,像是紧绷之后的放松。

闫罗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种状态的谢添满脸狰狞。

“咔嗒。”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从头顶笼罩而下,冲淡了办公室内阴森森的压抑味道。

“我没事,你倒像是有点问题。”闫罗单手拎着文件夹走到他跟前,勾着脚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的同时将手里的文件来甩到谢流跟前。

“我有什么问题?”谢添懒散地道,伸手去够桌上被甩得歪斜的文件夹。

闫罗“呵呵”两声:“脑子有问题。”

谢添手一顿,没理会来自上司的冷嘲热讽,继续翻看着文件夹里关于现场的各种无死角高清照。

被无视了的上可不满地“啧”了一声,却接着道:“你没事和陈铭闹什么事儿呢,让人家在会议上这么搞你?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抢人老婆了还是抱人孩子跳河了?”

谢添停了动作,抬头看他,满脸嘲讽:“我要搞他?他配?”

闫罗一噎,仔细回忆一番,谢添好像的确从来没针对过谁,待人总是一幅吊二郎当的痞子样,嚣张而锋芒必露,相当的欠抽。

“我那么宽容大度英俊善良……就算真要搞他也不会让你给知道不是?”

“谢添!”闫罗额头青筋血实突,“我警告你最好老实一点,但凡那家伙少了一根头发丝我唯你是问!”

“你想不想知道现场的事?”谢添岔开话题。

“别给我岔开话题!”

“不是你看到的报告,”谢添无事上司的咆哮,停下手中翻页的动作,纸页上是烂作一团的尸体,“是我没上报的,另外的事。”

闫罗愣了愣,随及勃然大怒:“你有别的证据你他妈不早说?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没有啊,”谢添一摊手,“我惜命得很,况且我没打算和你说证据啊,你不要先入为主好不好?”

盯着那张满脸无辜的俊脸,闫罗只想狠扇两个大耳光。

妈的,老子这么郸精竭虑还不都是为了谁?!!

“老闫,你是不是到更年期了?我和你讲,你这个特殊时期腰多喝热水——”

“谢添!”

“哎——我在!”

闫罗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怒极反笑:“你他妈再废话一个信不信我把你从三楼扔下去!”

谢添估计了一下,认为这个问题无解,但看看闫罗的确气得够呛,又识趣得把话咽了回去。

毕竟奇迹这个东西虽说有点虚无飘渺,但貌似也是真实存在的。

“咳咳,我刚才说的,额不是,这位同志请你稍微冷静一下,深呼吸放松放松……别别别动手!我是想说当时在尸体身上有一股花香——”

文件夹在离谢添脑门一厘米远处停了下来。

闫罗重新坐了回去,蹙眉问道:“花香?什么花香?”

谢添重重地舒了口气,重新靠回椅背上,伸手进口袋里掏烟盒,边掏边说:“我怎么知道,可能是花香也可能不是,反正就是挺香的。”

“怎么不上报?”

谢添有些无语,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顺手就去摸放在桌角的打火机,结果火机壳还没摸着,叼在嘴上的烟就被人劈手夺了去。

“你嫂子不喜欢烟味,要抽等我走了你爱抽多少抽多少,抽死也没关系。”闫罗面无表地把崭新的烟掐断在一旁琥珀色的透明方形烟灰缸里。

谢添“啧”了一声:“妻管严。”

“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不上报?”

“拜托,那味淡得很,更别说烂成一团的那玩意儿味有多大,报和不报有什么意义……姓陈的小子不什么也没查出来吗?”

“那你现在说是想到什么了?”

谢添微微一笑,作高深莫测状。

闫罗看着他,目光中充斥着对残疾弱智儿的关怀。

几秒钟后。

谢添:“别他妈用这种眼神看我。”

闫罗面无表情,耸了耸肩。

“唉……”谢添仰天花板长叹,“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努力地把自己的智商拉到和你们同一水平线上,不希望你们太过自卑……却没料到你对我的误解竟深至如斯!我很伤心、很难过,你那种宛若看智障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灵——哎呦我去!”

闫罗慢腾腾地收回敲在谢添面门上的那一沓颇为实在的文件。

“卧槽,你丫搞偷袭就不能轻点?老子英俊的鼻梁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谢添惨叫连连,一手心疼地捂着酸痛的鼻子,另一只手怒不可遏地指向“罪魁祸首”。

若是换作普通人,只向那一下就得当场破相,但谢添屁事没有,只是扯着嗓子干嚎。

嚎挺大声,气势也足,甚至连着嚎了十几秒,可在对面的闫罗却是一动不动,一双漆黑的眼眸沉默地着他,像是一中被定格了的图画。

谢添觉得不对劲,干不下雨的惨嚎戛然而止,他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街道上热闹的人声,汽笛声,以及各家店铺播放的不同的音乐声似平都在这短短的十几秒内消失了一干二净,就像是世界悄然分割出了一块。

办公室内的温度下降得更快了,低到连谢添都感到不微微的凉意,更不要提对面端坐着的,身上已经挂了层薄霜的闫罗了。

飘渺的白色雾气从敞开的窗户涌入,轻薄得如同蝉翼,带着一股奇异的脂香,目标明确地朝谢添涌去,如花枝攀藤般向上蔓延,像是一只纤细的手正在放肆的调情。

谢添的表情自声音消失之际便冷了下来,纨绔的气质消失无踪,蛰伏在骨子里的野性兽意悄然苏醒。

一圈灰色气浪向外扩散,涟漪一般泛起层层波纹,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如玻璃爆裂般清脆的破碎声,连同闫罗身上的霜也如冰霜消融般无影无踪。

被屏蔽的声音像是骤然按下了播放键,重新响起混乱而嘈杂的热闹声响。

“老闫?”谢添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白色的死气依旧围绕在办公室内慢悠悠的打着转,却离着二人有些距离,似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所阻,又似只是单纯的不敢靠近。

“哎哟,这不是鼎鼎有名的穷奇大人吗,奴真真是班门弄斧,失礼先礼了呀。”

慵懒低哑的女性嗓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声音中夹杂着笑,格外地撩人心弦。

谢添对声音的主人印象挺深刻的,也知道此人前来并无歹意。不过即便是有,在他手里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如是想着,他便也放松下来,调整了个舒服的方式重新靠回椅背上。

白色的死气像是得到了什么共同的命令,从四下游荡中迅速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模糊的女人的上半身,她那由死气凝成的手正搭在闫罗的一侧肩头,身影在一片朦胧中逐渐清晰。

谢添看着那双弯着的多情眸,半眯起眼,什么也没说。

十三娘站在闫罗身后,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在谢添身上流连,赞叹道:“大人真是丰神俊朗,芝兰玉树呀。”

“艳鬼,我并不记得有什么地方和你不对付,相反,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兄弟是你的众多追求者之一,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闹得那么僵让他难办。”谢添慢悠悠地说着,语调拖得有些长,搁在桌面上的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发出轻小的咚咚声。

十三娘顺从地朝后退开一步,拉开与闫罗的距离,一边抬手掩唇咯咯笑,一边道:“外界总传凶兽穷奇纨绔放浪,艳遇无数,是只留恋纸醉金的花花公子,奴原先也是这么以为,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尽然。”

母胎solo千年的穷奇很茫然:“艳遇无数?”

十三娘咯咯直笑。

谢添很不解:“哪样的艳遇?你这样的?我是瞎了吗?”他是真不觉得面前这位艳鬼有多好看,以至于他不只一次嘲笑饕餮的眼光不行。

十三娘笑容一僵,笑声蓦地消失。她颇为气恼地瞪了谢添一眼,嗔怪道:“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奴虽无倾城之姿,但也并非姿色全无……”话到此处,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飞速地瞧了射添一眼,唇角又荡起一丝笑,半是自嘲,半是感叹道:“您倒是见识过真正的倾世容颜,我们这类相较于他,自然是庸脂俗粉,不值一提了。”

明明是句夸赞的话,但落到谢添耳朵里就是变了味了。他警惕道:“你想做什么?”语气之中是满满的警告。

十三娘神秘一笑,悠悠道:“大人不是问奴为问而来吗,自然是受人之托呀。”

谢添一愣:“顾念?”

“是谁奴便不说了,他只托奴告诉大人莫要追查那日机场跳楼之人真正的死因,其中有太多纠葛,叫大人您别添乱,他自会去解决。”

“是顾念?他为什么这么说?”谢添蹙眉追问。

艳鬼只是笑笑,没有开口亦没有离开。

谢添看着她,忽然展颜笑道:“十三娘,打哑谜没什么意思,还有什么话就直说,弯弯绕绕不觉得麻烦吗?”

十三娘叹了口气,无奈道:“实不相瞒,奴曾承过这位公子莫大的恩情,只是此事牵扯实在太广,奴也是有心无力。恩公托奴向大人您托话,想来二位定有几分交情,奴希望大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奴恩公一把,奴定有重谢。”

“什么意思,”谢添坐直了身子,目光冷了下来,“你说清楚。”

十三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骤然如烟火升空般炸裂而开,化为纯白的雾气向窗外汹涌而去,只在半空中飘渺地传来最后一句话。

“莫究莫究,若追其源,踏入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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