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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一、替身

天圣十年，腊八节将近。

京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凌王府庭院里老松树那盘根虬曲的树枝都快被积雪压断了伏在地面像熟睡一般。

静谧的庭院中响起一串脚步声，最后停在书房门口。

一个眉目清俊气质淑雅的青衣男子正伏在桌案上小憩，薄纸窗外透进来的荧光围成一道光圈在他周身跃动，合着房内缭绕的沉香气味使他看上去似玉山倾颓更似谪仙下凡，让人觉得不真实更想伸手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

“殿下，殿下，廖中书有要事禀告！”

房门外响起的轻呼惊碎了这朦胧美好的一幕，伏在案上的青衣男子直起身望着昏暗的房内轻声说道：“殿下，臣去了。”

“嗯。”

伴着一阵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阴暗处传来一声鼻音浓重的应答，听声音能感觉到主人显然还未清醒。青衣男子微微点头后对着窗边的铜镜整理了一下衣冠，勒紧颈间的锁扣准备推开房门。

“淑人~”

又是那道慵懒的声音，带着更加浓重的睡意尾音轻轻上扬近似撒娇一样，淑人只好停下脚步回身朝里低眉敛目的拱手。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大雪天…上朝辛苦了。”

声音停滞了一下，不知道主人是想不起下一句该说什么还是又困顿了，混着屋内甜腻的沉香味道竟让人觉出一丝幸福的感觉。

淑人眼眸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流光但又转瞬而逝，背着光的他和昏暗床榻上的人都看不清彼此眼中究竟是什么。

“作为殿下的替身，这是臣的本分也是荣幸。”

淑人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以此掩盖脸上悲戚的神情和心里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愫。床榻上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和床板轻微的嘎吱声，他只好急忙告退。

“殿下保重，臣告退。”

房门打开的瞬间雪白明亮的光就逃了进来，照亮了床榻上那双清明的眼眸露出一张和淑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举手投足的动作和轻微表情也如出一辙，就连眼角微微翘起的弧度都丝毫不差，同一模子刻出来的两枚印章也没有如此相像。

周宁灏懒懒睁开眼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

“昏昏沉沉的颜色，都开春了怎么还挂这些东西！”

身为辅佐当今天子登基并天璟朝开国皇帝亲封的世袭藩王继承人，他的气性比龙椅上身穿黄袍的那位还嚣张跋扈。

十三岁就于文武百官面前拉开金弓射下大雁、十五岁就能领兵出征北漠并大获全胜，十七岁更是权倾朝野且城府极深、性情阴狠毒辣比其父凌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凌王一脉自天璟朝建立至今就手握重兵驻守西南边陲，皇室仰仗凌王家族但也十分忌惮，如今后人才华出众又立下军功，令高堂上的那位年仅弱冠的皇帝后背不停发凉，处处与他作对。

但凌王府早就做足了准备，在周宁灏八岁时就寻来几个年龄样貌相仿的小孩放在身边亲自教养，几年后选中淑人作为‘替身’并封为王府一等侍卫。是以他的名字不再被人提起，只有在凌王府内院那间门窗厚重的卧房里才会有人唤他“淑人”。

作为忠心耿耿的替身，淑人只是一柄杀敌的利剑、也是永不分离永不背叛的影子，离了周宁灏和王府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淑人快速往书房走着，脸上冰冷的神情比那院中结冰的水缸还要更甚，旁人若只是看到他的脸只觉得这是个不谙世事的玉面书生，谁也猜不到背后竟是这般人物。

周宁灏伸手掀开一角被褥把怀中蜷缩着的两个小毛团掏出来。

“真冷呵~”

甜郁的熏香闻着让人更加困倦且浑身无力，周宁灏只好扶着床沿慢慢起身穿衣洗漱然后摇铃唤来门外的小侍。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派人去湖心亭布置，我要饮茶看雪。”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小侍隔着屏风应道，转身跑出卧房赶紧去通知管家安排。

“淑人…早些回来扫雪烹茶可好？”

周宁灏走到窗前挑开厚重的布帘望着院中银妆素裹的景致，眼波流转间带出一丝不经意的暖意。

自父王选定淑人作为他的替身，至今两人都是同吃同住同寝同榻，每日跟随夫子一同学习练武，为了保密起见内院服侍的人都是王府亲信，周宁灏的卧房更是除了凌王和三名暗卫谁都不许踏足。因此他的起居都是淑人亲力亲为服侍，寻常兄弟和夫妻都不能如此亲密无间，有那么一瞬间，周宁灏以为天地都只在这方寸之间。不论外界多么喧嚣纷扰，只要踏进这间卧房时间就仿佛凝固了一样，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天地。

可世间哪会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事物，似大雪那般还未撑到天明就会融化成一滩水，淌到脏污泥地里一片狼藉。

暗卫仲贤沿着凌王府庭院的曲廊一阵小跑，冲到周宁灏面前时差点被雪水滑倒，急忙扶着栏杆站定身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殿，殿下。廖中书被人打晕在马棚…”

“打晕了请医官就是，这种小事也要本殿下亲自出面吗？”

周宁灏捧着两只像耗子一样的白毛团靠在湖心亭的暖炉边，十分不耐烦地冷哼道。

他等了快一天，茶水是煮了又煮点心也是吃了一碟又一碟，眼见着天都快黑了人还没回来，窝了一肚子气正想发作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刚才说谁被打晕了？”

“廖中书。”

“他今日不是来见淑人的吗？那淑人呢！”周宁灏站起身大吼道，檐角滑下一大块雪把湖面的薄冰砸得裂开一圈细纹。

仲贤双腿一颤差点跪在地上，抱着手低声回道。

“淑…淑大人，不见了！”

周宁灏狠狠扯了一把手里的毛团，小兔子睡梦中眯眼‘叽’地叫了一声，转头看见屁股毛被拔了一撮急得拱开主人的手往一旁乱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