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三、庶人

十年前

天下大旱已久，田地庄稼颗粒无收运河干枯龟裂，河床上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有堆积的尸骨正在焚烧，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哀嚎。民间怨声载道流寇四起天璟朝眼看就要迭兴更改，皇帝急下旨传位于年幼的太子，携皇后亲上众山之巅祭天祈福。

皇帝皇后均素衣散发从祭天渡口起三步一礼十步一叩拜上山巅，最终诚意感动上苍降下甘露拯救苍生。之后皇帝还命人封住下山所有道路，坚称要一生在此修行为天璟朝祈福、为黎民百姓祈福。此举为天下人亲眼见证，均感念皇室圣德仁爱是民心所向，太子赵弘晖登基后更改国号为“天圣”民间也尊称先皇先后为“二圣”，抄录其事迹在街头巷尾传唱歌颂并刻录于石碑供人时时瞻仰。

年仅八岁的淑人抬头看着屋檐滴下的水珠渐渐串成一条连绵不绝的长线，最后汇集成一条小溪、一道奔流的小河朝他涌来，逐渐沾湿了衣裳和双眼。

族中最小的妹妹刚刚在他怀里咽了气，她刚刚能背诵人生中的第一首诗，虽然牙齿不齐念得断断续续地但总能逗得全家人呵呵大笑，特别是胡子花白的祖父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把孙女抱到膝上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可她终究没来得及学会。

小小的年纪还不太清楚什么是死亡，也辨不清着尘世间为何有那么多悲喜离合，他只知道所有亲人在这尘世间永远的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寻不到。

雨，落下来了，掉进裂开的黄土里冒出滋滋的白烟，溅起翻腾的灰尘弥漫住所有人的眼，奔涌成江河湖海再也看不出雨滴的形状。

凌王府

“王爷，这是朱氏的遗孤，属下观其样貌和殿下十分相似且出生年月与殿下生辰挨得最近。”

暗卫伯文放下怀中的小孩，拱手道。

凌王自阴暗中抬眼扫了一下，身旁的两位嬷嬷就快速上前抱起跪在门边的小孩拉到灯下仔细查看，把他全身都摸了个遍连牙齿、舌头、眼皮都用银押发拨开瞧了瞧。

“回王爷，此子样貌外形确实与殿下相差无几，除了身量有些矮…”嬷嬷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一声冷笑。

“天灾三年民间人吃人的都有，朱氏虽是大户但身处边城，这么丁点大的小孩于这乱世中能活下来就已是万幸了，留下先训着！”

“可是王爷，全族人都死光了就剩下这个孩子…只怕身上有些煞气，以老身之见还是重新选几个以免冲撞了殿下。”

“本王就喜欢命硬的！不然以后怎么给灏儿挡枪挡剑！”

凌王声音更加的冰冷和不容置疑，嬷嬷只好住了口躬身回道。

“谨遵王爷吩咐！”

“好了，下去吧！”

所有人都走后屋子也静了下来，只剩烛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淑人俯在地上任由头发和衣衫散乱着，没有伸手去揉身上的不适也没有发抖就连呼吸声也很轻。

半晌，屋内响起一道温厚的声音，和刚才听到的声线略有些不同。

“小小年纪难为你了，叫什么？”

“淑人，清湛淑慎的淑。”

“以后你就和灏儿一样，称我为父王。”

“父…王爷。”

“是父王，记清楚了！”

凌王慢慢踱到淑人面前看着那乖巧的后脑勺冷笑道。

“你很聪明，做不到就干脆连谎都不撒，比那些趋炎附势的好多了。”

那些一进来就称自己是奴才求他赐名的，骨子里没有一丝骄矜根本不像他凌王府尊贵高傲的殿下，真是一起无知的蠢货！

“父王！”

淑人心下一惊急忙捂住了嘴，这才反应过来是屋外的声音。

稚嫩的呼喊由远至近，琳琅环佩敲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周宁灏捏着一柄短剑从屋外跑进来，看着脚边粗衣散发的小孩撇了撇嘴，“父王万安，这…是谁？”

“他叫淑人，是你的替身。”

“庶人？确实很符合他的身份！”周宁灏垫脚攀着椅背往桌案上张望道：“父王，您天亮就要启程吗？什么时候回来？端午还是中秋…”

侍从见父子俩自顾聊了起来，便拉着淑人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交给门外的粗使嬷嬷。

“带下去洗干净换身衣裳再送到内院。”

“是，老奴明白。”

周宁灏余光瞟了一眼被拽得步履摇晃的淑人，抓紧了衣带转头望着凌王。

“父王，京城路途遥远您和祖母要多加小心，对了您记得带桃花酥和酱板鸭回来…”

看着一脸稚气未脱却还要故作成熟叮嘱自己的幼子，饶是杀伐果决性情阴沉的凌王也忍不住软了声线，弯下腰把他抱到暖榻上看着那宝石剑柄笑道：“仙儿给你的？怎么镶那么多宝石花里胡哨的…”

“阿姊说等我再高点就教我练枪！”

“马背都爬不上去就想提枪…”凌王捉了周宁灏的小手到灯下看了看，“睡前让嬷嬷用红糖和细砂搓一搓手上的茧子。”

“父王…”

“嗯？”

“今晚我能睡这里吗？”

凌王眼里水光一晃立时堆起满脸笑意。

“好，那你乖乖睡觉，父王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

深夜，凌王书房

“愚弄百姓的伎俩罢了这天该下雨它就会下，不该下随便杀多少牲畜祭天都不会下！”凌王冷哼一声把圣旨递给身旁的心腹谋士降叁。

“上位昏庸无能，大旱之年不作为还要贪图享受建造御驾画舫，劳民伤财以致民间生灵涂炭，现在出了事只晓得夹着尾巴逃跑，真是为天下人所不齿！”

降叁拧眉沉吟着，圣旨上除了召凌王紧急进京辅佐太子登基还御赐一柄佩剑，曰‘上可斩昏君下可诛奸臣’，现在的凌王可谓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表面上看是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殊不知身后却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甚至连累整个凌王府都陪葬。

皇后更是连下两道懿旨，一道封凌王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并命其进京跟随皇后一同祈福祭天；一道赐凌王长女周逸仙万两黄金、十斛珍珠并百匹锦绣绫罗并附一封私信认作义女，声称以后亲事由皇后亲自添妆送嫁。

外人眼红的泼天富贵和尊荣，对此刻的凌王府来说却是个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