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归处

A14不是监察者中唯一一个失去同伴的人。

但他是其中最年轻、尚且还活着的一个。

几乎所有监察者都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最害怕的未来预想。

所以，不管熟不熟悉A14的监察者们对他们这位同事都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谁说感同身受无法实现？

当A14行尸走肉般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几乎都会被对方身上的气息所扼住喉咙，然后在第一时间看向自己身侧的搭档。

然后才能正常呼吸。

随行的监察者从踏入这层开始，周身气压就持续低迷。

他们以为自己的情绪能被黑色的面罩掩盖、压住，却不知道他们身边的三位人精已经将所有东西看在眼里，包括他们的情绪。

整个楼层只有重症监护室和手术室。

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大玻璃窗口，但凡是从里面能看到人的，情况都不怎么好。

这也是其他监察者感慨白荼运气好的根本原因。

每一栋楼里还有另一层也用于治疗。

一般没有生命危险的伤员都安排在下面一个楼层。

那里和白荼现在身处的环境相反，除了手术室和卫生间之外，没有独立的房间。

所有床位都以固定的间距排列整齐，仅用固定在天花上的活动帘子作简单的划分。

仅是一楼板之隔，就存在与死亡远近两种距离。

监察者带着白荼三人找到A14的所在。

白荼一行人在观察A14情况的时候，监察者也在观察。

他们很难不把自己代入到A14的角色中。

对方是不是就这样死去才会是对他最好的选择，才能让对方不用继续生活在痛苦与麻木的交缠之中。

但他们得知A14用过蓝色药剂之后，又觉得这未必不是一种希望。

只要A14能活下去，是不是自己的未来也可能不那么糟糕呢？

从出生开始只有优胜劣汰、没有选择权的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情况。

因为年轻会造就无畏的勇者。

等到了他们看清这种事情归因的年纪，也会同时失去心火。

他们中大部分人会保持沉默，等待一直以来所以为的最好归宿——拥有自由的退休生活。

但那也不过是人为植入的一种观念罢了。

用了蓝色药剂还面无人色的A14，躺在一片白色之中，有种葬礼的错觉。

好像下个环节便是盖棺送去火化。

“他大概要多久才能醒？”白荼转头想问，发现监察者们的视线紧盯着A14。

编号最靠前的一个最先反应过来，回道：“说是至少一个星期。”

除了命之外，监察者们其他的都不担心。

做这一行，除了思考如何完成任务和保住命之外，一切都有中央部门为他们提供保障。

看来幸祂是看不到A14醒了。

白荼心说。

刚刚那个问题，他就是帮幸祂问的。

虽然不知道A14有没有正式成为They组织的一员，但白荼能肯定，幸祂多半已经和A14达成某种互助的关系。

A14的命运究竟会导向何处，白荼是真的不知道了。

***

十三区下午的汇报依旧精彩绝伦。

只是能被其他区域知道的部分少之又少。

三区也还是没有出现。

不知为什么，幸祂预计要持续到下午五点半至六点半的汇报，在下午三点时就被突然出现的SODOM通知已经结束。

穹顶原有的房间画面被切走，从来没出现过的中央部门成员通过此处与公共区域的各位客人隔空相望。

他整个人都被斗篷裹住，面容大半被衣领遮住，只有一双眼睛似露非露地隐在阴影中。

“因为公务繁忙原因，中央部门的成员没能亲自和各位说明此次研讨会的各项事宜。但我相信，SODOM已经完美转达了中央部门的所有意见。”画面中的人如此说道。

这段声明可以算是毫无诚意。

原因只上价值不说具体，就连一个道歉都没有。

表面上好像是挺随和，可实际上还是强硬的态度。

这就是处于领导地位的新政府中央部门。

可十三个区域的人又有谁会真的在意这个呢？

虽然名义上他们与中央部门的成员都是公职人员，但官大一阶压死人，他们注定是被动的一方。

比起礼遇这一方面的事情，他们更在意实际的利益。

很快，画面中的人就提到了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这次你们带来的研究成果多多少少都有作用。中央部门会继续开放这些技术，并且在合适的时机下放到各个区域之内。”

众人耐心听着官方的说辞。

“经实验部门全体人员投票，十三区充分发挥区域特长，当之无愧成为这次研讨会的优胜者，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其他区域会有行政部门决策之后，陆续发放与贡献程度成正比的奖励。”

表完态，众人很给面子地鼓掌，恭喜十三区。

“请其他区域返回各自楼层稍作休息，稍后会有监察者车队送你们离开希望之地。”斗篷人顿了顿，又道，“请十三区留一下。”

其他区以为是说优胜者奖励的事情，除了有些羡慕之外，倒也没有多留的打算。

很快公共区域内就只有白荼三人，以及SODOM的虚拟投影和画面中的人。

作为弱势一方，白荼等人自然是让中央部门的人先说话。

画面中的人问道：“白秘书，昨天我让监察者给你带了话，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白荼没有犹豫：“我想要程集只作为一具实验体留在希望之地，并且不让三区知道真正原因。”

在中央部门的人员面前，白荼没打算多说什么。

只要对方想知道，就可以通过SODOM将所有相关信息碎片组合成真相。

除非是为了试探，否则对方也没有多问的理由。

“没有问题。我会通知三区的人，程集违反希望之地的规定，所以被留下惩戒，让他们重新选人替补他的职位。”

有商有量，一件事了。

白荼也等来了十三区队伍中的其他人。

画面中的人随即转换话题：“你们人已经到齐，那有话我就直接说了。”

白荼：“请说。”

“十三区这次的汇报很是精彩，优胜的事情我已经通知你们区长。奖励的事情也由你们区管理高层和中央部门行政人员商议决定。”

有去年的优胜经验，这些话都在白荼的预料之内。

但对方很快就接道：“实验部门让我转达，他们想留下段研究员。他们准备从中央部门内部抽调人手重新成立一个项目组，继续开放你们这次的研究项目。届时，段问会成为其中的核心成员。”

白荼眸子睁大。

对方这是想把段问留下来继续当实验体？！

虽然对方称段问为研究员，但白荼不想冒险。

白荼朗声问道：“请问中央部门是想聘请段问成为实验员吗？”

“是的，段问将会辅助这个项目组，继续研发此这项技术。”

白荼并没有因为对方这个回答而安心。

因为，没有佐证的一面之词仅是一面之词，风险仍旧存在。

白荼此时很想去看幸祂一眼，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幸祂身份特殊，在这时候也不能妄动。

.....等等，不对。

若是幸祂有个把自己人安插在中央部门的机会，他会放弃吗？

还是说他本来就......！

白荼的心态从不想去看幸祂，转变到不敢去看幸祂。

没办法，白荼只能看向方博士，寻求一丝转机。

“这个......”方博士回视白荼的目光中明显也带着迟疑。

画面中的人不慌不忙道：“方博士接下来的研究不是想往量化这项技术的方向上研究吗？那势必还得找新的实验体，段研究员对你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了。”

方博士顺着一想，似乎也没错。

画面中的人这才把早已准备好的条件摆到明面上：“中央部门的基因培育技术还是比较领先的，在这方面可以提供给你足够多帮助，方博士你可以考虑一下。”

驱人以利，是再有效不过的方法了。

白荼漠然转回脸。

他不用看也知道方博士将会在这种局面中妥协。

中央部门的人已经暗示能提供足够的实验体，以科研为人生目标的方博士又怎么会不同意......

恍然间，白荼觉得自己过去平淡安宁的生活像个骗局的同时，还像个笑话。

方博士没有立马答应，在白荼没看到的画面中，他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段问。

“有和中央部门的实验员一起共事的机会，我自然是不会放弃的！”段问爽朗地表态道。

十三区大部分人的视线都看向段问。

其中有骄傲、有羡慕、有了然，也有独属于白荼的不认同。

他想好好和段问聊一聊。

但此刻，他被立场和利害关系封住口、钉在原地，只能亲眼看着一切发生。

“中央部门欢迎你的加入。”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画面中的人似乎也变得更加友好了一些。

“所有事情都已结束，各位可以自便了。”留下最后一句话，穹顶处的画面切回蓝天白云。

通知消息也随即传达到每个人的终端上。

——【这次研讨会已顺利结束，请十三个区域有序前往希望之地外的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