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漫长的雨夜

“啪啪啪——”雨夜中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此刻紧紧依偎在一起，穿过一片片满是积水坑洼的山地，不敢有片刻懈怠。

陈瑾轩从小锦衣玉食，没有吃过一点苦头，就连去向父皇母妃请安都是由奴才们用华盖八宝络缨的皇辇抬过去的。如今却在这一片黑暗与泥洼的山林之中，连滚带爬地逃命。玉白的小手冻得红彤彤的，发束凌乱，满脸沾满泥水，甚是狼狈。

“跑，跑不动了，哈，哈……”毕竟只是个孩子，体力自然无法与大人相比。此刻，陈瑾轩感觉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根本一步也向前迈不了，胸口更是火辣辣的疼，嗓子都要冒火了。

他们现在虽是逃了出来，但不能停歇，那锦衣男子会轻功，若是发现他们留下的踪迹，肯定一下子就赶了上来。徐子寿暗自打量着周围，除了雨水的声音，便只剩下自己和这位小皇子重重的喘息声。看来这场雨似乎也帮了他们不少忙，不仅能混淆那人的试听，还能冲刷他们一路来的踪迹。但尽管如此，也不能大意，要是再被抓到那真是插翅难逃了了!

“上来吧!”

陈瑾轩一愣，虽然周围很暗，看不见什么。可是他能感觉到旁边的人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我，我……”

这位自尊心异常强大的三皇子此刻吞吞吐吐的，可话还没说出口，徐子寿双手向后摸索着，抓到他的腿后便往后一提，吓得重心不稳而后倾的陈瑾轩赶紧一把抱住了前面人的脖子。

“殿下，抓紧了。”

在宫中陈瑾轩一直是备受宠爱的皇子，兄弟和下人们都怕他，不敢接近，只有母妃和父皇才会亲昵地抚摸他的头，拥抱他。而如今，他却趴在一个认识还不到一天的“陌生男子”背上，逃命？

“你，徐先生，虽不知那人为何要害我。不过，若是你，你能把我送回去……”脖子被那双冰冷的手扼住的触感还在，陈瑾轩此刻惶恐无助，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抱住眼前之人的脖颈不撒手。即使因为害怕声音有些颤抖，三皇子却一本正经地开口。“我，我定会好好赏你!”

听到这，徐子寿不由好笑，一边摸索着跑，一边喘着气开口，“哦？殿下打算，怎么赏我？”

“我……”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陈瑾轩坚定的说，“我可以把我的‘宝儿’，送，送你!”

这可是陈瑾轩最喜欢的宠物，一只白狐。他可宝贝的不得了，对于陈瑾轩来说，将这只平时碰都舍不得不让人碰的狐狸送给别人，已是一种莫大的恩赏了。今日眼前这人即使救了他的性命，他也是犹豫了片刻才忍痛割爱的。只可惜前面的徐子寿听得稀里糊涂，满是疑惑。

其实徐子寿这人本不也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好人，才不是因为看着这三皇子还只是个孩子便出手相救。他深知陈瑾轩在宫中一句话的分量，今日之事他是故意的，故意让这性格傲慢的三皇子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这个赏，我可是要了哦!”

自己趴在的那直挺的背传来温热的气息，不知为何，这雨夜明明是刮着刺骨的冷风，可一股暖流却慢慢融入心底。陈瑾轩突然发现，徐子寿从刚刚开始没有再用“徐某，在下，”那些客套又疏远的谦称，而是“你我”相称。

“我，我叫你什么好呢？”背后传来弱弱的声音。

徐子寿微微一愣，随后释然一笑，“再过几日我就要入宫做你们的太傅，你就叫我先生便好。”

“先，生。”陈瑾轩紧了紧的双臂，小萝卜脑袋靠在前面的肩膀上，贪婪地感受着直抵心窝的温暖，轻声低喃这两个字，这两个让他一生翻天覆地的两个字。

宫外，右相旁边的一座小宅子中。邺熙回到卧房，将灯火点亮。不大不小的空间，简单淡雅的木桌，上面是一盘黑白相间的棋局，淡淡的檀木香充斥着，镂空的雕花窗外是细细的雨声。

将墨色的半边面具拿掉，颤动的灯火下，是一张清秀的面庞，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这可惜左脸从眉骨一直到颧骨，是一条狰狞的刀疤。在这忽闪的淡黄色灯火下，犹如鬼魅。

邺熙缓缓走到木桌前搭著旧缎靠袱的红木椅那坐下，拾起旁边棋盒的黑子，“你们若不斗得个头破血流，岂不是浪费我的一盘好棋？”黑子落下，已猛虎之势将白子团团围住。邺熙嘴角上扬，拉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叩，叩——阁主。”

“进来。”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缓缓走了进来，单膝跪下，恭敬的递上一个信封。

“从二当家那传来的消息。”

结果信封便将那人打发走，邺熙看过信上内容后，眉头微皱，转身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棋局。

从棋盒中拿出一颗白子，食指与拇指微微摩擦着，他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看来，又多了一颗出乎意料的棋子？”

雨势越来越猛，徐子寿背着陈瑾轩在这雨夜中狂奔，连摔了好几个跟头后，只得被迫停留在一个小山洞歇息。

这天气自然是生不了火，山洞还时不时刮来一阵阵冷风，两人冻得直打哆嗦。

“你，你冷吗？”陈瑾轩犹豫了好久，搓着自己的小手掌，对旁边的人说。若是有灯，定能看见原本光鲜伶俐的三皇子此刻发束乱成一团糟，满脸沾着泥水，一身华丽的锦衣也是破破烂烂的，简直活脱脱一个城外的小乞丐。

黑暗之中半天才传来徐子寿淡淡的声音，“还好。”

“你若是冷，可以抱着我取暖，都说小孩的身子是火炉。”然而只是借口，这位小皇子只不过是拉不下脸去，亲自去抱着别人取暖罢了。

见徐子寿没反应，旁边的小人儿急着想，难道还嫌弃他不成？他可是大陈国集宠爱于一身的皇子诶。

“冷便过来吧。”

陈瑾轩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刚刚在那山坡上滚下来，徐子寿便话少了起来，虽然他一直话很少，不过……心中一边疑惑着，一般急冲冲地将身子挪了过去，扑上那个暖暖的怀抱。

“呃——”听到对方深吸一口气，陈瑾轩立马慌了，连忙问，“你，你怎么了？”

“好，好像是刚刚摔下来，腿撞到树干了。”徐子寿的声音越发的虚弱，他紧紧咬着牙，刚刚那般剧痛都扔了下来，现在怎么还会……

“这，这可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太医……”

“不，不碍事，只是肿了而已。”

“可，可是!”

感觉怀中的小脑袋不停地窜动，徐子寿不耐地用手轻轻按住，“都说了没事，过会就好了。”

“我帮你揉揉。”

“不用了，这点小伤算什么。”徐子寿一笑，淡淡地开口，“小时，那次摔得腿都快断了，还不是照样就那么好了？”

眼前这个人，仿佛尝遍了人生的苦痛，又仿佛一点都不将那些苦痛放在心上。

“你就安静会，让我好好休息一下。雨停了就下山去找江大人。”

“好。”

这大概是陈瑾轩平生第一次如此温顺地回应别人吧，声音轻轻得，仿佛不愿打搅他人的美梦。

一切寂静了，只听得到雨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只可惜片刻，这份寂静便被“咕噜咕噜”的叫声打破。

陈瑾轩小脑袋低了又低，羞红了脸，最后忍不住开口，“你饿了吗？”

徐子寿十岁后因为逃亡，空一阵饱一阵，有时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更是连水都没有。所以从小就落下病根，若是饮食不规律，便会出现头昏眼花，耳鸣的症状。大夫交待他多吃点甜食，所以他经常外出时，带些自己最喜欢的绿豆糕。虽然如今成年，体质已好了很多，不过这个习惯依旧没变。没想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绿豆糕，今日成了大陈三皇子最美味的晚餐。

“好吃吗？””虽然漆黑一片，看不到陈瑾轩狼狈地吃相，不过从那砸吧砸吧的声音便可想象得到那副惨样。徐子寿忍俊不禁，感觉久了腿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一些。

“还，还行。”陈瑾轩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回答，“虽然比不上母妃的粟子糕!”

然后似乎想起来什么，用脏兮兮的手把另外的几个绿豆糕递给徐子寿。

“……”

“给你的。”

徐子寿暗想，这明明是我的东西，怎么感觉像是你赏给我的呢？然后用手轻轻拍了下这口是心非的三皇子。

“你吃吧!吃完雨大概就停了!”

这漫长的雨，总算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