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不知好歹
夏天日头长,宋宴回家的时候天色还大亮,孟氏正在做饭,看到他回来,连忙擦了把手就出来了,顺便还给端了一盆水。
“快洗洗脸,天这么热你还跑出去,难得休息,你就不能好好歇着,咱家也不缺这点嚼用,何苦这么累着自己。”
宋宴拧着眉,伸手接过水盆,语气不是很好。
“娘,这些事我自己会做!”
孟氏毫不在意。
“我就给你端了个水洗脸,还能被人说你不孝啊!”
宋宴心中无力,也不争辩了,只捧了把水往脸上泼,冰凉的井水稍稍降了点燥热,心中的烦闷感也散了些,再灌了一大碗凉水,是真的舒坦了,这才跟孟氏讲道理。
“您身体刚好,还是要多休息。这些事情儿子都会做。”
半个多月前孟氏得了场热伤风,也不严重,可就是拖拖拉拉的不见好,便被宋宴压着养身体,这几日才完全见好了。
“哎呦,我早就好了,这活动活动筋骨人也舒坦,总闲着就是没病也闲出病来了。”
今年天热的出奇,孟氏不过做了顿饭,不但额头湿透了,连衣襟也汗湿了,宋宴眉头拧得更紧。
“小弟呢?”
孟氏一看就知道他要教训宋睿,连忙解释。
“我是闲的难受,再说了我就做个饭,又不是干多累的活。”
宋宴依旧冷着脸,没有丝毫和缓的意思。
“我让你弟弟去叫你妹妹了,她一个姑娘家住在那么破败的房子里,我总不放心。”
宋宴的脸色越发阴冷,孟氏知道他心里不乐意。老孟头虽然不在了,可她到底也还是孟清的后娘,小姑娘就那么分出去单过,她心里总是不落忍,一个小姑娘家的那么要强,想想她都觉得心疼,可那姑娘不是个能听她话的,且她身份也尴尬,便只能隔三差五的叫回来吃个饭,不叫她亏了自己。
宋宴想到回来路过孟清的门前,那院子里都是杂草,东西也堆得乱七八糟的,这日头就要下落了,衣服还晾在门口的竹竿上,而她自己傻呆呆的坐在大树下。他就不明白了,跟他们过不好吗?好歹不缺她吃喝,也无人敢打骂她,怎的非要过这样的日子,还累的孟氏总是被村里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都道是孟氏磋磨的狠了,小姑娘才要死要活的分出去的。
这话信的人比比皆是。
哪个小姑娘十四五岁就单过的,还不是被后娘逼的!
一想到此,宋宴就觉得孟清就是个祸害,可偏偏这个祸害,自家老娘还隔三差五请回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好东西给拿着,就这样倾心对待,也没见她给个笑脸。
孟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她手里还拿着锅铲,今晚吃炖野鸡,是昨天宋宴去后山打的,这会已经炒的很香了,但野鸡肉硬,需加水闷煮一下,干完这些她又伸出头来看,见大门口还没看到人影,便忍不住去喊宋宴。
“修远,你去迎一迎,这么久还不回来,别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
修远喊的就是宋宴,这是他的字,现在也只有孟氏会这么叫了。
宋宴不想去,可孟氏又喊几次了,到底压着脾气顺意去找了。
他长的人高马大的,脚程自然就快,再加上两家离得也不远,没一会就走到孟清的门前,院门依旧是大开的,宋睿就站在院门口,要不是他双脚是站在门内的,远远看过去还以为他并未进去,而孟清则坐在院子里。
一个人,一张小板凳,一张竹椅。
竹椅上放着两个碗,一个碗里是几块腌的微黄的萝卜,一个碗里是装着半碗清水的玉米粥。
宋宴拧着眉头朝着孟清看去。
以往她吃这些时,总是一样愤愤不平的面容,眼含怨气,今日倒是难得的眉眼平和。
孟清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了宋宴,一时间便有些恍惚,此时的宋宴没有了记忆中极其冷硬的面容,也没有一双锐利的满含冰刺的双目,尽管此时的他也是冷漠的,可与那记忆中的人相比,依旧是温和的。孟清捏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的抖了抖,很快低头稳住,微微背过身,僵硬着双手捧起了面前放着的瓷碗。
宋睿正为难的不行,从前一叫就走的人,今日竟是如此的拒绝,一时正在为难,见自家哥哥来了,连忙露出一个若释重负的表情。
“哥,妹妹不愿意去。”
孟清端着碗的手再次僵硬,恍惚间她仿佛又听到那声平和却冷漠的宣判。
“孟清,你虽曾是我妹妹,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而今你伙同菱王造反,该当诛九族,念往日情义,且孟家各族亲并不知情,因而特求圣上开恩,只降罪你一人,赐白绫三尺,立刻行刑!”
妹妹?!
孟清心中洒笑,她算他们哪门子的妹妹。
她爹只有她一个女儿,他们是孟氏的儿子,孟老头娶孟氏的时候他们也并未改姓,更未曾称呼过他一声爹,所以她如何是他们的妹妹?
就算是勉强有些名分在,可他爹已经死了,他们之间也就没什么关系了。且她打从心眼里不想跟他们母子三人扯上关系,上辈子不就是他们送她去死的吗?虽是她罪有应得,可他们又何必端着一副正义之士的冷漠面孔呢?
她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勾当?不过是跟错了人站错了队,成王败寇罢了!
想起孟氏最后去牢里送饭,还哭诉自己没有替她爹教好她,她就心口不舒坦!是,孟氏没错,反倒是她不知好歹,她知道,可人之将死,总有些不甘和怨气,哪怕知道与她无关,依然会心生怨恨,最终不过显得自己卑劣。
她不愿意面对孟氏,一如不愿意面对卑劣的自己!
但眼前什么都没发生,她也没有脑袋不清楚到搞得彼此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且她也不是不识好,老孟头过世四年了,一年前也已经脱孝,孟氏本可以完全不管她的,可她依然是有好吃的总是惦记她,一年四季也会给她做新衣裳,逢年过节也总是来叫她一起团聚,不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孤女。
以往她觉得应当,现在想起她虽然羞愧感激,可也不想继续。
她既然下了决心要过一个跟前世不一样的人生,那么就没有必要把那些莫须有的以后也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盖到他们的头上算账,这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们都是十分不合理的。
平淡是福,活了三次的她也终于明白了第一世母亲说这话时的恬淡幸福!
“劳烦宋家两位哥哥走一趟,以往是我不懂事,愧对婶子的情义,心中多有不安。我既已分出来单过,总要自立起来,日后我也会好好过日子,不该想的不想,不该做的不做,不再让你们为我操心。替我给婶子道谢,今日我就不去了,还请二位哥哥就此回去吧!”
宋宴直觉是她又要作妖,往日她也是端着这样一张天真的面容,说着真诚的话,可一转身就让他们家落入了流言蜚语中。
其实这事孟清也很无辜,她不是那等不识好歹忘恩负义之人,也从未编排过孟氏母子三人的不是,相反有人问起,她总是实话实说,道孟氏对她的好。哪怕是后来他们成了对立面,可她也从未编排过一份是非,总是各走各的路,哪怕双方互有冲突,她也是尽量避开了最直接的敌对,采取迂回的手段。
可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他们期盼看到一个人悲剧,就仿佛他们所有的不幸和苦楚都得到了释放。
宋睿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向是有些不喜这个妹妹的,因而也无甚话要说,见此他询问的看向宋宴。
“哥......”
宋宴眼底已有怒气和不耐,可想起家中的孟氏,生硬的丢下一句话。
“今晚吃炖鸡肉,你要真的有安生过日子的想法,那就随我们哥俩回去吃饭。”
孟清知道宋宴这话的意思,他们家吃鸡肉,她吃咸菜和清水玉米粥,这事都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就能传遍这个只有百来户的村庄。明天孟氏出门,就又要面临村民们明里暗里的挤兑。
“那你们等等,我把这些收进去。”
宋睿一听她要跟自己回去,立刻开心的去帮她搬那张最大的竹椅,如今的宋睿,虽已弱冠,却也还是翩翩少年一名,眉宇间没有日后宋首辅的沉稳内敛,行为也有些跳脱。孟清记得她的审判便是他下的,时至今日她依然能记得他当时冷漠的双眼。
这会未来的宋首辅却在给她搬椅子,孟清心里忽然就开心起来了,自己端了碗拿了小板凳就往厅堂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去,还能看到宋睿殷勤的将那张竹椅擦干净摆正,门口的宋宴看的眼皮子直跳,拳头捏的嘎嘎响。
不一会两人一前一后的出来了,不同的是孟清的手上还跨着一个小布包。
“走吧。”
宋宴扭头,眉头夹的死紧,孟清率先垮了出去。
“这内里和外面一样破败,关不关门,没什么区别,何必多此一举。”
宋宴咬了咬牙,捏着拳头自去把院门插上了。
“你是一个姑娘!”
孟清有些惊奇的看他,这人一向讨厌自己,居然也会关心她的名誉?
宋睿就怕这两人又对上了,连忙上前将两人隔开。
“妹妹,大哥这是担心有宵小!”
孟清心中再次惊奇,今日这是怎么个情况,以前一个两个都不愿意搭理自己。现在居然一个表示关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一个居然会担心彼此兄妹不合居中调和,她干了什么让他们改观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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