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命运使然

这一天晚上晚食后，孟清依旧被灌下了一碗苦涩的药汤。本就被王氏压着多吃了几口，现在又是一大碗药汤下去，她撑得几乎坐不住，更别说是躺下睡觉了。哪怕依旧浑身酸痛，可她还是决定出去走走，消消食。

夜黑风高的，出来才发现，不大的风虽依然带着热气，可比起白天的炙热，这会已经算的上是凉爽了。她也不出院门，只在院中的慢慢的走着，摇着蒲扇驱赶周围的蚊虫。月色当空，婵儿鸣叫，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美好，就在她整个人都身心舒畅的时候，忽然听得王氏的屋内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是茶碗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她不由的一愣，还没理清发生了什么，紧跟着就传来王氏略微严厉的声音，居然是在骂宋宴。

印象中，王氏打过宋睿，因他那时候年纪还小，十分的调皮，加上他不喜她，便总喜欢作弄她，被王氏抓到，罚跪在厅堂内挨藤条。可宋宴从来都是王氏的骄傲，哪怕王氏从未明说过一字一句，可观日常便能窥得其一。

以前孟清还感叹宋宴到底时怎么长得，什么都能做的很好，从以前只是个小村民一路到镇远侯，似乎所有人只要不昧着良心，总是夸赞多一些的。

而此刻，就是这样的宋宴，居然会被王氏如此责骂，她好奇心起，不由的靠近了两步，细细去听。

而屋内王氏确实一张气急的脸。

“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好地捕头不当了，要去跑海？那跑海是那么容易的？每年有多少人死在这上头你知道吗？”

宋宴面无表情的站着，满脸的坚定。

“娘，我心里有数。”

王氏指着他的额头，历声喝道。

“你有数？你忘记这日子是怎么来的？忘了你孟叔孟婶为了什么丢了命？你忘了那屋还有一个你未过门的媳妇？忘了你姓宋吗？”

宋宴陡然抬眼，看着王氏一字一句的说道。

“就因为这些，因为我姓宋，所以我从来就没放弃过。”

王氏豁然瞪大了眼，连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娘送二弟去进学，难道不是跟儿子一个想法吗？”

王氏被问的哑口无言，脸色微白，眼中似有泪，还有那无法隐藏的野望。宋宴对上王氏略微慌乱的脸，伸出手安抚似的按在了她的双手之上。

“娘，这些年我们住在东来村，你真的以为是孟叔给我们做了一个完美的障眼法吗？那理正从我们到来的第二个月便来了，这么多年王家从未放弃过，孟叔死了，我们自己掩耳盗铃的当病死给处理了，你以为王家就真的相信那东西去了海外？如果他们真的相信了，理正早该在四年前就离开了。王家不逼迫，放任我们，像看戏一样的让我去衙门当差，放任二弟去进学，不过是咬死了我们离了王家，也跟着世上的普通人一样，成为了他们想要随意碾死的蚂蚁。”

即是蚂蚁自然是随他们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的。

不拆穿也仅仅是因为觉得这样看他们自以为是的掩盖觉得有意思罢了。王家如今的当家人不愧是当年世家第一的混世魔王，哪怕已经年过半百了，依然改不掉骨子里的恶劣。

王氏的眼泪已经落下，她抖着嘴唇反握住宋宴的手，感觉那双手上粗糙的皮肤和僵硬的老茧，不由的悲从心来。

“是娘对不起你爹，对不你和明远，也对不起你孟叔一家！”

宋宴抿着嘴，等王氏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下之后，接着道。

“娘，有些事我们躲不过去，能过一时安稳，却过不了一世安稳。”

王氏当年还是王家旁系小姐时便知道这个道理。

官大一级压死人，权大一级无活路。

王家作为百年世家里排得上名号的老世家，无论是钱还是权都是很多中小世家都望尘莫及的。大袁王朝如今的朝堂上，世家的人占了一半，而这一半里的三分之一都是王家的人，用权势滔天来形容王家一点也不为过。

“二弟如今在清河府程家，虽是程家庶出三房的旁支，但也算得上是安全的。且这些年清河府程家与本家已经联系上了，即便王家想要动手，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横的过程家！”

毕竟世家里能程家才是第一位的。

“可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我们手上的东西。”

宋宴冷笑开来。

“给程家，总比给王家好。”

说不准当年之事有没有程家的手笔，但世家之间本就错综复杂，根盘交错，没有绝对一说。但这些年程家至少在宋睿的事情上是出了大力的，且他们之间到底还有一丝亲戚的成分在，那东西程家暂时也不想要，过早的到手未必就能保得住，不如坐收渔翁之利，做另一个钓鱼人。

所以，程家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保宋睿！

而宋宴只要确认这一点，便没有后顾之忧！

王氏有些松动，但还有着更多的担心。

“一定要出海吗？”

宋宴点了点头。

“娘，宋家不能枉死一百多口！而我和二弟不可能这样苟活一世！”

王氏知道，宋宴从小就是个气性高的，小的时候被兄弟们欺负了，他总能找补回去，后来便再也没有兄弟敢欺负他年纪小了。

“孟叔和孟婶的死，早晚有一天总要讲给她的。”

王氏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劝不住他，只是心中隐忍的担忧在这一刻几乎毫无保留的都展现在了那一双湿润的眼眸里。

“修远，宋家只有你和明远了！”

宋宴淡淡的笑了。

“娘，我还没娶到她，还没生儿育女，不会胡来的。”

孟清恍惚间回到房间，整个人都有些发软，直到躺在了床上才觉自己找到了支撑点，有了依靠之力。

她就这样盯着帐顶，耳边都是宋宴和王氏的对话，一遍遍的在她的脑海里回放。联想到上一世宋宴对王家的别有针对，想到了那本该稳操胜卷的菱王因为王家而一派涂地，甚至想到了上一世宋宴开始真正与她不对付，正是在她对外宣称与王家成为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后才开始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看着她的眼底没有了过去的忍让和让她无数次忽略的纵容，只剩下了冰冷的漠视。

前世和今生不断的在她的脑海中翻滚，一幕幕一帧帧，那些被忽略的被遗忘的，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痕迹，都一一变得清晰，被放大，被她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终于她的唇边绽放出了一个凄惨的微笑。

原来她才是那个背叛者，才是那个抛弃了他们的人，是她愚蠢的看不清实现，也是她被权力欲望迷失了双眼，她爹娘用命去守护他们母子三人，而她却从头到尾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上一世，她临死前王氏最后的哭诉没有错，是她无视了他们对她散发出来的好意，也是她将他们生生逼成了敌人，让彼此之间哪怕没有仇恨也只剩下冷漠。可笑她重生以来，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宽宏大量，为了和平的生活而愿意放下对彼此的成见努力微笑的人。

王氏和宋宴不知孟清已经偷听到了关键，依然还在房中说话。

“当年你爹命我带着你和明远回到这里，原是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加上你孟叔本就是这里出去的，以为一切都可以做到自然，可没成想那理正第二个月就来了，我和你孟叔才知道，原来我们的行踪也一直都在王家的眼中。”

房中有些闷热，宋宴去拿了一把蒲扇默默的给王氏打起风。

“为难理正这些年装的像个本地人，可王家除了嫡出的几房，其他的人在出生时都会被打下烙印。若为女子便在手腕内里点一颗痣，若为男子则在手腕外侧点一颗痣，庶出的是红色，而分支的则是黑色。那理正来的当天我就看到他挽起的袖子下手腕外侧的那棵黑痣。”

说到这里王氏冷笑一声。

“他以为他做了伪装，打量我看不出来，可他到底是分支外门的，而我是庶出内门的，比他更了解王家的手法。王家用来点痣的颜料都是特调的，混入了祖传秘方，不论怎么修饰掩盖，都无法掩盖内里的金色。”

说着王氏将衣袖撸了上去，露出了手腕内侧的那一颗红痣，她示意宋宴将煤油灯拿近一点，将手腕靠近灯光。

“看到了吗？”

那灯光下，那红色竟是泛着金光的。

王氏将袖子拉下来，接着说道。

“他这些年默不啃声的，我只当王家看在我还是王家女的份上，且宋家只有你和明远两根独苗了，愿意给我们留一线希望。如今世家纷争再起，连吴家这样的中小世家也想要往上走一走，怕是我们也没有多少安生日子了。”

宋宴没告诉王氏，吴家敢搏一搏这海路，与大世家虎口夺食，是因为借了狄家的风。

海外的商路利润巨大，从第一条海商之路打通开始，七八年来，不仅吸引了大量的富商巨贾，更是成为了世家大族的必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