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摔倒

回嫣老师是个很喜欢夸奖人的老师。

这是安岁年和回嫣相处不到两日的感受。

她的教学年龄段应该不高，总是爱把自己当六七岁的小朋友来哄，除了每次做对题目都会给他一颗糖果，就是那略显夸张的夸奖词汇。

“天呐，我们家小少爷真是太棒了！说得也太好了吧！”

“对对对，小少爷真是一点就通，老师真的太开心了，小朋友……小少爷吃糖吃糖。”

“……没错，就是这样写的，少爷真棒呢！”

安岁年从来没见过这架势，除了羞得脸红脖子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就是内心深处升腾起来的一些窃喜。

从来没有人这般夸过他。

连那些福利院里怜爱他的老师也没有，他们只会说：“可怜的孩子，哎……”

那一声又一声的“哎”，让他们无比清楚自己的来历，为每一次的领养争得头破血流。

他们是累赘，是可以代替的存在，不乖巧也好，反正可以退养换别的孩子。

被抛弃，是常态。

而被夸奖，除了脸之外，这还是安岁年第一次听到有关于其他方面的赞美。这赞美不含其他歧视和邪念，更不含令人恶心的别有目的，令他耳目一新，如沐春风。

如果有的话，大概是想让他都学会，学好，拿到应得的报酬。

安岁年很喜欢这个老师。

程序从公司刚到家没多久，老远就听到了二楼小阳台夸张如戏剧般的女人夸奖声，以及自家便宜儿子清浅的读书声。

好巧不巧，读的还是《背影》。

而那个戏剧性的夸张女人，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并为此侃侃而谈：“……《背影》故事发生在1917年，发生了一些事情，父亲又纳新的姨太太，作者的母亲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直接上他单位大闹一通，导致不仅父亲丢了官，还落下亏空，因为正因为此事气得奶奶病倒去世了。

本文看似写父子情深深，小少爷，你有没有发现，其实这是很虚伪的？”

“什么？”

安岁年再读课文内容，想要细细品味回嫣老师所说的虚伪父子情，这时，程序回来了。

他直接在阳台下方高喊了声：“好儿子，爹回来了！”

打断了回嫣和安岁年的深入讨论。

程序一回来，二人之间轻松探讨的学习气氛瞬间凝固，回嫣怕雇主不满，而安岁年，面对程序时也总挂着虚虚实实的假面。

安岁年抱着书站起，望向二楼的楼梯口，程序面带春风般的笑容走过来，手里还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身材不错，面容俊朗。

这是回嫣对他的第一印象。

回嫣便主动介绍自己：“程先生您好，我是您聘请的私教老师，回嫣。”

程序随和地点了点头，以示友好：“回嫣，一回相见一嫣然。”

“果然也是难得见的漂亮人。”

回嫣倒是没想过主家的总裁会来这一手，讶异之余就是略带腼腆的笑意浮现出来，真真算是应了程序说出来的诗句。

容貌向来只能夺人眼球一时，倘若加上一点儿刚刚好的才情，便能给人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好印象。

程序对回嫣来说，再前面的印象里，需得再加一个“温润如玉”才算了。

“您过奖了。”

就算知道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只是故事，但现实里，倘若有个这般帅气儒雅的男人，对你赞不绝口，似乎另眼相待，回嫣也是顶不住的。

毕竟，她颜控。

程序自然有让男男女女拜服的能力，无论是言语，还是别的方面。

安岁年深入思考的问题彻底被打断。

父子之间的虚伪到底在哪里体现了呢？

这都不重要了。

安岁年脑海里只有一句话——“父亲又纳了一房姨太太，惹得妻子潘氏前去大闹”。

而后便是后知后觉地想，不对，没有什么正室。

他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爱不释手的书籍也似乎没那么吸引人，便宜爹继续和回嫣闲聊，从诗词到生活，从生活到工作。

到后来，回嫣都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一些困惑讲了出来。

程序游刃有余地解答，并提出了一些解决方法。

安岁年默不作声地继续翻了几页，眼睛虽然一直盯着书，却是一点知识也没进脑子。

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他不明白。

心脏有力而规律的跳动着，他把手放上去感受，耳边似乎也能听到那蓬勃有力的声音。

这声音很大，遮住了程序与回嫣的欢声笑语，直到，身体无意识地一歪，世界一片寂静。

“小少爷！”

“岁年！”

安岁年发了病。

这病其实很久之前没有，后来被退养后有的，他总是会莫名奇妙的恐惧和害怕，抛弃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疼得他意识发懵。

久而久之，他都会这样一会儿有一会儿的，听着心跳声晕过去。

刚开始只是一会儿会儿，后来就是几个小时几个小时。

这次更加严重，两天他才醒，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他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一丝他不愿承认的期待被理智撕碎。

不会有人关心。

他就知道……

病房的门“吱吖”一声，悄悄地被推开，一身休闲装，面带疲色的程序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的饭盒，脚步轻轻，似乎生怕吵着他。

和安岁年清而亮的眼睛来了个对视后，程序便自然而然地叫了声：“好儿子，醒了就好。”

“许爷爷给你煲了汤，来尝尝。”

程序不能说混迹情场不会伺候人，摆盘盛汤也算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主打一个体贴入微。

他自己心动没心动不知道，反正被伺候的总会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意思在。

安岁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便宜爹，内心的空缺处似乎塞了块不怎么规则的棉花，不合适，却又让他如此甜而暖。

滋味儿一时难言非常。

安岁年沉默着喝汤，他很想逃避。

有些情感他总是不愿意去面对，不愿意去选择，去明白。

得失之间，忧虞之间，他分不清，看不明，犹犹豫豫，始终困于高墙之中。

贪恋一时静谧，后果便是此消彼长的如蜜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