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雾萤传

轻叶清溪皆向青天一线，狸步离穴同向梨地一观。

踏过水流朝前走着，看了看手中仅剩的几枚铜钱，陈庆不禁叹了叹气。离乡已经有几日了，别于腰带上的钱袋如今越来越扁，再加这不熟悉的山林难以寻得敢吃的食物，饱腹便成了一件奢侈事。而且以现在的模样也不方便在人们面前行动，只能先做个小贼将东西先拿了去，顺手放上几些银两，以此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但钱终有用完的时候，到了那时该怎么办？陈庆只好加快赶路的脚步，盼着二人能早日到达目的地。

饮溪水，嚼尽口中嫩梨，将核扔至一旁的树丛，结果不慎砸中了什么。“哎哟哟随地小憩都能被砸醒的吗。”一人抚着额探出了脑袋，见其样貌正常，兄弟二人慌乱地躲了起来。“谁啊，出来！”那人听见动静，神经紧绷起来，连忙挎上自己的包裹向后退了退，“我管你是人是妖，是活物就出来！不然我咒你……灾星当头！”

二人闻言，沉默良久。片刻后，陈庆缓慢从草丛中站了出来，轻声说道：“在下无意打扰您的小憩，还望您原谅。”那人见了陈庆的模样先是一惊，随后却露出了笑容。“真、真的是妖怪啊。你们认识星追先生吗？也是位狸奴，身仅五尺，金被银床……”见他越说越起劲，探出脑袋的陈喜及时打断了他：“停停停，我们不认识他。”那人闻言，脑袋耷拉了下来，许久之后才恢复笑脸，“无碍无碍，敢问二位是？”

“我名陈庆，他名陈喜，我两是兄弟。”那人先是嗯了一声，随后思索了起来，“我叫林添，添得一子的添。二位的名字是原名吗？”兄弟俩点了点头。林添笑着拿出了一卷简策，盘腿坐在了地上。他取出墨、笔开始研墨，抬头看了看二人的样貌，又点了点自己的指腹，不久后在简策中落下四字：福星高照。

“林先生这是在？”陈喜疑惑问到。林添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条简策掰断，在两边分别写上：「狸黑」、「狸白」，随后分别递给了陈庆和陈喜。“我见过的妖怪都是用假名，所以我给你们也取了新名字，两位对这名字感觉怎样？”林添满怀期待地看着兄弟二人，相握的手都快将皮搓掉了。若他有尾巴，准是一副摇桨样。

陈庆抱拳道谢，随后将竹条收进了包裹，“林先生才识过人、心地善良，解决了我们二人的取名麻烦，实在是感激不尽。”林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脸上泛起了些许红晕，“二位喜欢便好，哈哈。”

“话说回来，林先生口中的星追先生是？”“星追先生啊……他可是我的大恩人。”

多年前我随爹娘一同上山为妹妹采草药，结果起了大雾，我因为贪玩就与爹娘走散了。

那时是冬天，而且还是日出的时候，我被冻得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一大清早的，喊也不能喊，就怕引来大虫和当路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景物似乎都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就缩成一团在原地等，结果等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趴在谁的背上，像倒在成堆的树叶上，软乎乎的，很温暖。“醒了？别乱碰。”那人说了话，我才明白这不是梦。祂背着我一路朝山下走，直到大雾散去。最后，他在山脚的田地中将我放下，我想感谢他，却被身后的呼唤声吸引了目光，当我再次回头时祂已经消失不见。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祂了。但初春时，我一个人悄悄出门去看星星，远远就望见河边的芦苇后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抹黄丹与瓷白在夜色下很显眼。我快步过去查看是否是祂，结果显而易见，我激动得快说不出话了。同一时间里祂似乎注意到了我，伸出手好像在示意我到一旁坐下。我走到那里缓慢坐下，突然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脑袋空白一片。“不必拘谨，林添。”祂仰头饮下盏中的水，低声说到。“您认识我？”我下意识接过了祂递给我的瓷盏。祂启唇欲言，却又一言不发。许久后，祂终于是开口了：“我记得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新生的、逝去的，以及被遗忘的……”那一夜，除去最后的道谢与再见，没有其它话语。

又过了很久，我的家乡被战火波及，燃烧的箭矢使许多人葬身于火海，其中也包括我的家人。我的爹娘为了保护我和妹妹，身体被碳木砸伤、被疾矢贯穿。但很不幸，我的妹妹也随爹娘一起离开了我，我就那么一个人在废墟与残躯中顽强地活着。我突然听见谁在说话：“师父，这好像还有活口。”“快，时间不多了。”光芒在此刻格外地耀眼，我遮住眼睛来不及看是谁，身上的重物似乎正被一件件搬开。片刻后，我的身体被横抱起，睁开眼瞧，竟又是祂。“跟你真是有缘分。”我扯着沙哑的嗓子说到，对方轻笑一声，将我放在了其他受难者的身旁，于我耳旁说：“若这缘分属实，我们妖城再见。”

林添语毕，二人皆沉默。妖与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陈庆困惑着。陈喜瞧了瞧陈庆，将林添拉到了一旁：“林先生，星追先生可有说过什么地址吗？我们也准备去妖城。”“这你就问对人了。我虽然也不知道，但我打听到只要顺水而下就能找到妖城。不过消息不保真哈。”林添好像想到了什么，竹扇一打手心，拉着陈喜就走了，“那个，庆兄啊！我们马上回来，你跟过来也成。”“不了，我想整理一下情绪……”陈庆婉拒道。“好好，那我们走吧。”

夕阳撒下金尘，流水潺潺。林添扒开垂柳的细枝指了指河面上停着的一艘竹排，“这是我几天前找着的，你们需要的话可以拿去。”“这样不太好吧。林先生不也是要去妖城的吗？不一起去吗？”陈喜直起身子看着语塞的林添。林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去妖城了，“就当是让你们为我探探路吧，也不知道那里的人们欢不欢迎我。要是不欢迎可就完蛋了。”陈喜疑惑地叹了叹气。一个两个都像有秘密。

“喜儿，我们该赶路了。”回头望去，陈庆不知何时到了二人的身后。“哥哥，林先生说顺水而下就能找到妖城，我们试试吧，这样总比盲目地乱走好。”陈喜指指不远处的竹排，陈庆抱臂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说：“林先生，你也在这休息一晚吧。”“不了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麻烦你们了，咱们有缘再会。哈哈，再见！”林添说着向二人挥了挥手，随后便离开了。

“真是个外向的人，搞得我都有点小羡慕哩。”陈喜向他的哥哥感叹笑了笑，陈庆向他的弟弟笑着叹了叹。

夜里，他们互相靠着背，一人望青石幽林而眠，一人望银波缺月而眠，二人耳中都有流水潺潺，但并非都头沉梦缠。陈庆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片刻后蜷缩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