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风起

十月末，闷热的天气终是好转，但也并不太凉爽。红色灯光顺着蜿蜒的高速路向前排开，刹车声和喇叭声透过打开的窗户灌入，不绝于耳。

——“高德地图提醒您，前方500米遭遇交通拥堵，预计通行时间五分钟……”

堵车了。

叶秋淮看着前方漫天的红，对于五分钟的说法持保留意见。他踩着刹车向前望去。在晚高峰，交通堵塞是如此寻常，平时堵不堵也不过是看运气罢了，今日的堵塞似乎也只是寻常的交通事故——他这样想着，随着车流往前移动。在半个小时后终于达到通畅路段时，叶秋淮瞥了一眼窗外，是一辆大货车和轿车，撞的很严重。即使是在交通事故频繁发生的中环并道路口，如此严重的事故──轿车尾巴全撞烂了，车灯壳子四溅──也并不多见。

不同于一般事故，车主竟只有一个，不知是哪个车的。警察已经到了，那位车主正跟警察说着什么，隐没在发动机的嗡嗡声里。另一个车主也不知去了哪里。

叶秋淮只是瞥了一眼，就懒得注意更多了。车流逐渐恢复正常速度，向前涌动而去。他家距离高速路出口不远，几分钟就回了家。

他一边做饭，一边看手机新闻——打开软件，热搜几乎都被一个词条占满。

“地球上空出现神秘星网？这究竟是科技的进步还是末日的到来？”

“基里巴斯证实星网说，汤加紧随其后。”

“大批居民在东部地区失踪？专家：辟谣。”

“……”

星网？这是什么？

他点进一个词条，看到了大段文字和几张大差不差的照片，都是夜空、星星，但又不同于普通的星星，极亮，亮得都有些不太正常，还有和星星同样的“线”将每颗相邻的星都连在一起。按照这图片看，还真像网上的说法“星网”。他皱起眉——是异常天文现象吗？

作为上海名牌大学心理学教授，叶秋淮刚博士证书拿到不久，选择留校。这个下午他一直在授课，没时间关注网上的各类信息。没想到，一个下午没看，竟是已经天翻地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至少现在是没人知道。他看评论，有说是外星人，有说是天文现象，甚至有说是政府研制出来的新型武器——五花八门，像是都沾点边。甚至还有人说天一黑就会有人失踪——这种只会出现在恐怖片里的情节，他自然是不相信的，但新闻并不是什么电影。即使辟谣，但——他忽的意识到，回来时已经黄昏。如果是从黑夜开始就有星网，那现在——他扔下围裙跑到阳台。

血红的太阳沉在半边云霞里，层层的云镶着一层瑰丽的金边，映上浅粉和暖橙，预示着第二天的好天气。汤在炉灶上咕嘟咕嘟地冒着响，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了，月影早已浮现在天边。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震动了一下。叶秋淮点开看，是微信消息。

老齐：新闻看了吗？

叶秋淮皱眉。

齐云明是他的大学室友，跟他关系很好，毕业了也一直在联系。但叶秋淮和他也几乎从不交流新闻一类的。今天这家伙抽什么风？

叶：星网我知道。

老齐：不是星网。就杨高路上你回来那段路，晚高峰的时候。你竟然不知道？

叶子：？

老齐：<新闻链接>

叶秋淮点进去看，是傍晚刚出来的新闻，大概就是车祸什么的。车倒是眼熟，就是下班回来在高速上碰到的两辆，说辞也还是那套，换都懒得换。只是新闻最后有段文字：轿车司机郑某口述：事故发生时货车车内无人。

无人？

叶秋淮旋即想到，当时开过去的时候确实只有一个人站在旁边。但这新闻里说的又不一定是真的。现在的新闻，为了博眼球什么都干得出来。

叶假的吧，现在哪有无人驾驶。

说着，他又想切回链接，点的时候却被系统提示404。

链接被删了？

之前他看的时候瞄过一眼，发的时间横竖不会超过十分钟。这么快就被删了？

他又反复退出重进几次，确实已经不见了。

老齐：当看个乐子呗。要是真是真的那是咋的，外星人入侵？

看他没回，齐云明还在“对面正在输入”。

叶已经被删了。

对面明显惊了一下，状态栏跳了几下。

老齐：？

老齐：不是，来真的？

老齐？？？

发完消息，叶秋淮直接收起手机，任凭它震动震动再震动。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天色慢慢变成暗的灰红，再变得黑蓝。汤还在冒泡，他没有在意。

太阳完全落山了。他不寻常地愈加紧张起来，紧盯着天幕。

先是一颗星星。奇亮的不同以往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从不会出现的星出现在阴暗天空的那一瞬间，叶秋淮几乎立刻感到心悸，然而没有结束。一颗。两颗。三颗。持续发着光的——也许已经不能够被称为是“星”的天体接连涌现。一块被织着的灰蓝毛毯上，星星逐渐铺开，再铺开，从东到西连着亮得刺眼的白色丝线蔓延开来。

天色愈发暗沉了。现在的天几乎整个是墨般的蓝，只有星月的微光从天照到地。

叶秋淮骤然感到寒冷，似乎是刚出现的一般，他打了个寒噤。明明是初秋的温暖甚至炎热的夜晚，却如水一样冰冷。

他站在落地窗前。

夜深了。

敲门声响起。

叶秋淮转身走到门口，是对门的邻居。他随即打开门。

“诶，叶教授。哎，今天我儿子上课回来，应该是六点多到家啊，都七点半了，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回事啊。哦，你看到他了吗？”

女邻居一通讲，叶秋淮愣怔一下：“没。”

“啊，好吧。”她难掩心中失望，一脸焦急：“啊，谢谢您啊。那我先走了。”

“嗯。没事。”他关上门。

天一黑就会有人失踪。

难道这真的一一应验？这不是小说、电影，而是真正的玄幻？但自小受到的教育又强迫他绕开这一想象。什么神啊鬼啊，不可能。无故失踪，不可能——

就在他思考时，刺耳的电话声陡然响起，划破寂静的夜，冲破束缚似的吵闹。叶秋淮好像刚回过神来。

“哥。”电话中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爸……我爸不见了。”

像是惊醒睡梦中的人一样，叶秋淮缓慢地眨眼。

“他出去扔垃圾。”那人竹筒倒豆子一样，“手机没拿。半个多小时了……”他好像忍不住地抽起鼻涕，“哥。我爸……咋了？”

叶秋淮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现在在哪？”在沉默的寂静的夜里呆了一会儿，连声音都被感染得沙哑。

“在家。”对面回，仍急促道：“我现在应该去找他吗？感觉是不是……出事了？哥……哥你回个话啊。哥……”

“别出去。现在外面……”他沉默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尽量别出去了。你们……星网。看到了吗？”

“啊，是那个东西……看到了，那个不是天文的……？”

“你还真信了？”叶秋淮沉下声音，“现在变天了。有什么东西不对。家里东西够吃吧？够就别出屋……”

“哥，我已经长大了。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呗。我……我保证不会乱说。就是我爸……”

叶秋淮乐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保证不跟别人说……你没必要知道。”想起姨夫失踪，他的脸色又暗下来。“我还不能确定。”

对面沉默一下，轻声说：“天黑了，就会失踪，是吗？”

“我还不能确定……”

“哥！”

“是。是……但一定还有什么没想到。不可能是随机的，只能是做了什么……”叶秋淮不由瞥向窗外，原来不知不觉打电话时他已经走回了落地窗前。他注视着窗外的夜色，陷入沉默。

忽的，他的余光忽然感觉有什么在动。往下一看，是女邻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去了楼外。他看了眼她，刚想移开目光，眼前却骤然明亮起来。

星中射下一道和连接星星如出一辙的光丝。它直直照在女邻居的身上，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同时照的周遭一圈都亮如白昼。

就在一瞬之间，女邻居消失不见，天也重新黯淡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但叶秋淮知道，就在刚刚，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星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