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天贶节

天贶逢佳节，地灵钟异人。

这日，洛林一大早便来了书肆。昨日张老让他这几日都早些来，这几日是梁溪城的天贶节，人们多在这时候趁着天气晴好，将家中的衣物书籍都拿出来清洗曝晒，书肆也不例外。

穿过一排排书架，不大的青砖小院里架起了桌子，上面摆满了摊开的各色书籍，诗词经义，轶闻话本，只要是能拿出来的，都在这小院里有一席之地。

一阵风过，带起张张书页，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洛林绑着襻膊穿梭其中，不时为这些书册翻上几页。他手腕上的银镯映射着阳光，散发出柔和内敛的光泽。

韩谦一进后院，便看见这样的场景。看着洛林露出的那两节雪白的手臂，他一时有些怔愣。

“哎，韩兄，你来了，好久不见！”

“嗯，我去接了个小任务，昨天刚回来。”

洛林一抬头，便见韩谦站在门口。于是便赶紧让他过来，到屋里坐着。

“你先坐着，我把这排翻完就过来，桌上有水你自己喝啊。”

韩谦刚被洛林推到屋里坐着，便见这人一转身就跑了。

“哎，行吧。”他知道洛林这是怕他一直站在院里热，让他进来乘凉的。

他伸手拎起茶壶，这茶是不久前才煮的，触手还有些热，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洛林倒了一杯晾着。

这是加了酸梅的花茶，入口酸酸甜甜的，很是消暑解渴。

“好了。这茶怎么样，张老今日不在，这是我按他给我留的方子煮的。

洛林走过来，一边解着身上的襻膊，一边说道。

“是吗？很好喝。”

“真的，不是为了夸我？”洛林拿起已经温凉的那杯，喝了两大口。

“嗯，确实还行。看来我得抄一份回去了，你要么，给你也带一份。”

“我就不用了，想喝的时候过来找你就行了。”

韩谦看着洛林那副样子，不由地笑笑：“慢点儿喝。”

“嗯，你吃点心不，我去厨房拿点。”见洛林起身，韩谦赶紧拦下他。

“我去吧，你坐这歇会儿。”

“也行，厨房在那边儿，就在灶台边儿上放着。”

韩谦应下，往厨房走去。确实如洛林所说，灶台上被打扫的很干净，一个小纸包就放在显眼的地方。他拆开纸包，又从柜子里寻了盘子装好。

等韩谦端着点心进来，就见洛林坐在桌旁一手撑着头已经睡着了。这时，韩谦才看见洛林眼下有些淡淡的乌青，像是有几日没有睡好了。

他看了看门口，坐在这儿睡也不是个办法。他又进屋里转了一圈，发现里面还有个小榻。这才轻轻地走过去，让洛林靠在他身上，将他小心地抱起来放在榻上。

“唔，书还在外面。”洛林动了一下，本就浅眠的他感觉好像有人在碰自己，立时便有些清醒。

“没事儿，我去。”韩谦见把人弄醒了，便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迷糊的洛林感觉到了熟悉的安抚，又很快睡过去了。

“哎，就几日没过来......”

韩谦坐在榻旁，看着这人睡着睡着便不自觉地把手放在头上，像是有些头疼。

他将手轻轻拉下来，又给他盖好薄毯，这才换了个方向坐着，轻轻揉着头上的穴位......

······

“嗯......”

“醒了？”

“嗯？我睡着了？”

听到声音的洛林坐起身看了看周围，刚刚睡醒的头脑还不太清醒。

“先喝点水。一会带你去吃饭。”

坐在一旁的韩谦走过来坐在榻边，递了一杯温热的白水。

“哦，都晚上了啊。”

洛林这时才反应过来，看着外面已经有些灰暗的天空，突然想起什么：“那些书呢？”

“晒好了，我都给你收前面了。”韩谦接过空茶杯放在一旁。

“哦，今天多谢你了，过来还得帮我干活儿。”洛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这几日怎么了，他晚上总是有些头疼，连带着觉也睡不太好，许是这两日天气太热了吧。

“嗯，晚上想吃什么？”

“嗯......我听张老说天贶节要吃炒面，要不去看看有卖的没有。”

洛林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韩谦往前面走去。

“我记得旁边那条街上好像有一家小吃店，去看看吧。”韩谦帮着洛林将书肆的门锁好，这才带着人往过走着。

“老板，两碗炒面，再来屉包子。”

“好嘞，您先坐着，马上就来。”

很快，老板就将炒面和包子端了上来。

“嗯，还挺香的。”洛林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尝了一口。

炒过的面粉配上油脂，还有些坚果碎。这小小一碗散发出浓郁的麦香，再加上坚果的油脂香气，混合出独特的味道。

“嗯，再尝尝包子。”

韩谦推过去一小碟醋，示意他蘸着吃。

“唔！”

尝了一口包子的洛林眼睛都亮了亮，酸香的醋汁被松软的面皮吸收，和着油润的内馅，在嘴里迸发出丰富的味道。

“好吃！嘿嘿~”

他吃的高兴，又冲着韩谦傻笑。

“老板，再来屉包子。”

韩谦见他高兴，便又叫老板加了一屉。

······

“吃饱了。”

洛林边走边揉了揉肚子，他这会儿吃饱喝足，便想找点事儿做。

“韩兄，去我那儿坐坐？”

“好。”

二人一路慢慢悠悠的溜达回去。

“青竹，我回来了。”洛林站在门外轻轻敲门。

“我带你进去。”韩谦悄悄对洛林说道。

“？”

见他没懂，韩谦又看了眼旁边不算高的院墙。

“......青竹胆小，你别吓他。”

洛林很是无奈，谁回家不从门进还翻墙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样儿的。

“好吧。”

韩谦摸了摸鼻尖，放弃了这个想法。再怎么游走江湖，毕竟骨子里还是个少年，小时候也没少跟着师兄调皮捣蛋。

“公子，你回来了。”青竹听见声响，过来开门。

“哦，这是韩谦，我的朋友。”

“是韩公子啊，快请进。”

青竹有些惊讶，公子今日竟领了人回来。

“青竹，你去泡点茶来，要绿茶。”洛林一边交代青竹，一边招呼韩谦进屋。

“我这儿地方有点小，去我那屋吧。”

“都好。”韩谦跟着人进去。

不大的房间里用屏风分隔开来。外面是一张不大的书桌，上面堆放了些书籍和画轴。

“我能看看吗？”

韩谦之前就听洛林说过，他定期会给张老一些画。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人会画出什么样的作品来。

“你随便看，想看什么自己拿。”

洛林在里面找棋盘，他东西不多，都放在五斗柜里了。

韩谦透过屏风，隐约能看见一张小桌，不远处便是一张木床和一个五斗柜。

“这是城外的雪琅山？”

画轴缓缓打开，跃然纸上的正是雪琅山形状奇特的主峰。远处的主峰山石嶙峋，从山顶倾泻而下的瀑布浩浩汤汤，近处开遍的玉兰粉白交错。单这么看着，便好似已经闻到沾了露水的浅浅玉兰香气。

“嗯，上个月去了一趟，算着花开的时候。”

“真好，我就画不了这些。”

韩谦合上画轴，又打开了另一幅。

这是一幅雪景图，山顶上的层层薄雪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漫出柔和的光芒。

“这是去年画的，我还准备过两日去看看荷花开了没。”

“嗯，都很好看。你出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知道了，韩兄下棋吗？”洛林将棋盘放在小桌上，绕过屏风来到书桌前。

韩谦看了看屏风后边，有些不太确定该不该过去。

“走啦，没什么不能看的。”洛林看出韩谦的犹豫，心里有些好笑，这人还是这样。

“......”

韩谦被拉着在桌前坐下，心里有些别扭。

‘这也勉强算得上是内室了吧，这怎么随便就让人进来了。''

韩谦又一次感受到洛林待他好像确实不太一样。

‘我不会以前见过他吧？他是不是认错人了，’后知后觉的韩谦开始自我怀疑，他没下过几次山，这梁溪城更是没有来过......

“公子，茶来了。”

正好青竹端着茶水从门外进来，打断了韩谦的胡思乱想。

“好啦，韩兄。要不要加点惩罚？”

“嗯？你想怎么玩？”

只见洛林坐在桌旁，双手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韩谦没错过他眼里闪过的狡黠。

“唔，赢了一方可以对输的一方提一个要求。不用太难，最好马上就能实现的。”

“那你可要小心了！”韩谦自信地笑笑。

“哼！谁输还不一定呢。”洛林见状，也被燃起了斗志。

三盘过后······

“怎么样？”洛林很是高兴。除了第一盘的平局，后面的两盘他和韩谦平分秋色。

“不错，说吧，想我做什么？”

“嗯......我想看你那天晚上练的那套剑法。”

“好，那你一会儿看好了。”

韩谦边说，一遍起身帮着洛林收拾棋盘。

“嗯，它有名字吗？”

“嗯......叫‘游龙’。师傅当年说这套剑法不光身形要敏捷矫健，剑势也要像游龙一般刚猛有力，威猛迅捷，故有此名。”

“游龙......真好。你练着定是极好的。”

洛林又记起当年韩谦那一剑，这么多年，现在终于知道它的名字了。

......

小院里，韩谦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潇洒的把剑收了。

“啪~啪~啪~啪”

洛林站在一旁兴奋地鼓掌：“韩兄真棒！”

站在不远处的青竹看他笑的高兴，心里很是欣慰。这么多年，他好像还是头一次见公子能像现在这般开心。

以前公子虽然笑着，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应该就是公子要找的人吧。’青竹心想。

当初他曾问过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在各个城池间流转。那时的公子，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我要找一个人......一个人。”

一个人，一滴泪。那是青竹至今都还记得的场景。

那时他刚刚跟着洛林，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这些年过去，他有时候觉得公子可能不是在找人，他是只剩下了找人。

“韩兄你看，那个星星好亮啊~”

至于现在，青竹看了眼抬头看星星的洛林和在一旁看洛林的韩公子，他觉得今晚的星星确实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