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柔蓝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

小半个月后——

这日韩谦牵着马，停在了一家点心铺子前，看着柜台上摆放着的各色点心，想了想，叫来了小二。

“称两斤枣泥酥。”

“好嘞公子，您还要点儿什么？我们家的鲜花饼也是特色，用的可是时令鲜花，这些都是今天刚刚出炉的，要不给您来一块儿先尝尝？”

“不用，谢谢。”

韩谦拧眉看着那散发着丝丝花香的点心，雪白酥皮下还隐约可以看见鲜艳内馅。这种看起来就甜腻腻的点心他向来不喜欢吃。也只有他师兄喜欢这种风雅之物。就连喝茶，他和师兄也是喝不到一块。师兄喜欢红茶，而他却喜欢绿茶。

“公子，这是您的枣泥酥。真的不尝尝别的点心吗，这些都是我们的特色。”

“不了，谢谢。”

“好吧，那公子慢走。”

韩谦付了钱，把油纸包挂在马上，向着出城的方向走去。身后那家点心铺子里，一个年纪稍大的长工戏谑的看着年轻小二：

“刚才那个公子一看就不喜欢鲜花饼，你还非要给人尝。”

“哎，师傅你咋知道？”

“我都见过多少顾客了，你才见过多少，这叫直觉。”

“真的么？”小二挠挠头。

“你呀，再多干两年吧。”老师傅笑了笑，接着忙活去了。

······

半个时辰后

韩谦将马拴在山门旁的那棵大桃树上，拎着油纸包大步登上台阶。看门的小童见他来了，忙迎上去。

“二公子，山主在藏书阁还未出来。”

“是吗，到是我来的不巧了。没事儿，我随便转转，你忙去吧。”

“那好，二公子有事就叫我。”小童行了礼，退了下去。

韩谦拎着油纸包，觉得师傅可能还要一会儿才会出来。于是他四处看了看，抬步向一排排房屋深处走去。

他独自转过一个个房间，经过了后山那片总让人迷路的竹林，也经过了那个他醉酒后从上面摔下来的假山，最终他转了一圈，停在了距山门不远处的一个池塘边。

看着池里三五游鱼，韩谦记起那一年他和师兄偷偷趁师傅不在，一人捞了一条鱼在竹林里烤了的时候。

“还想吃，再下去捞几条？”

师傅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韩谦吓得马上转身行礼，将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

“没有。不想吃，不想吃。”

师傅接了油纸包，笑着看了他一眼：“不想吃还是不敢吃？”

“不想，不想。这是枣泥酥饼，还是师傅您老吃的那家。”

韩谦指着油纸包，生硬的转移着话题。

他记得清楚，他不是师兄弟三个中最讨师傅喜欢的那个，当年偷鱼后的惩罚都是师傅看在师兄的份上减了半的。

“你还记得呢。”师傅颠了颠纸包，看着他笑了笑。“我记得你们几个总去他们家买点心。”

“是，大师兄以前经常去买鲜花饼。”韩谦看了眼池塘里的鱼，勾了勾唇角。

“进来喝杯茶吧，正好今天准备了正山。”

“好，很久没喝师傅泡的茶了。”韩谦跟在师傅后面，进了待客的正殿。若是他没猜错，这茶应当是大师兄送来的，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遇见。他看着师傅挥退了上前侍候的小童，从温杯、投茶、到分茶，每个步骤有条不紊。隔着茶水氤氲的薄薄雾气，韩谦仿佛看到了当年拜师敬茶的时候。那时候的师傅和现在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是温和的眉眼，淡淡的微笑。

“尝尝。”

“好，多谢师傅。”

韩谦回神，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对师傅笑了笑，“还是师傅手艺好”。

“嗯”。师傅笑了笑，又不疾不徐的添了茶。

记忆里的笑容又出现在眼前，韩谦小口抿着茶，仿佛被烫到一般移开眼，又一错不错的看着殿中的陈列摆设。遒劲的字画，素雅的瓷器，陈列的书册，连脚下的青砖，他都仿佛再见不到一般，眼神流连而炽热。

“你今天这身袍子不错。”师傅放下茶盏，看了韩谦一眼说到。

“嗯，一个朋友给我挑的。”

“嗯，多出去走走，结交一些朋友也是好的。”

“是。”韩谦有些晕晕乎乎，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他想，刚才师傅说他的衣服好看，师傅觉得他今天穿的不错。

“师傅不出山看看吗？”他大着胆子问着。

“不了，你也知道，我不愿管那些俗事。况且藏书阁里那些古籍我还没整理完。”

“也是，那怎么没见小星来帮帮师傅，他可是一直在山上呢。”

“他家里有白事，我让他回去了。”

“白事？”

“嗯，是旁支的小孩儿，说是让人绑了，拿赎金赎回来了。”

“松岗那边怎么还有山匪？”

“谁知道，是不是呢。听说那小孩儿是让人喂了毒的，回来没两天就暴毙了。”

“......”

韩谦心里觉得有些蹊跷，却也没再多想。

“那小星自己回去能行吗？，要不我......”

“他就是回去吊个丧。”

“也是，他现在应当长进些了吧。”

韩谦见师傅看着他笑了笑，便也没再继续。现在就连师弟都长大了啊，不是那个跟在他后面满山跑的小孩儿了。

“行，那师傅你别累着了。”

“嗯。你最近怎么样，游历也快一年了。”

“附近几个城我都转了，还接了几个千机楼的单子。现在手上还有最后一个，我打算尽快结束，冬月前就回来。”韩谦很高兴听师傅问起自己，到豆子一般把自己的近况都交代了。当然，除了跟洛林的那些相处。他有点拿不准师傅的态度，决定还是先不提了。

“千机楼的单子，你接的什么签？”师傅听到千机楼，看了看韩谦。

“玄签。天地玄黄，师傅知道我的水平。虽然地字签也能接，但我觉得刚开始还是小心一些。”

“嗯，你自己注意安全就行了，不要着急。”

“好，知道了师傅。”韩谦得了师傅的叮嘱，感觉自己好像又开始晕乎了。

但当他端起茶抿了一口，红茶醇厚的滋味蔓延在嘴里。他又渐渐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总是这样，别人的一点点示好，一点点和颜悦色，就能让他特别高兴。

“你晚上要在这儿住吗？”又沉默的坐了一会后，师傅的问题抓回了他已经飘远的思绪。

“不了师傅，我那儿不是还有个签子，我得去城里再转转看。”韩谦回神，轻轻笑了笑。

“好，那我就不留你了。”

“行，那师傅您保重，我有空就回来。”韩谦站起身后退了两步，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好，你注意安全。”

得了师傅应答，韩谦站起身，最后望了师傅一眼，转身离开了大殿。

他回想刚刚看着端坐殿内的师傅，觉得自己这一走，似乎以后可能都很少有机会再见了。

其实早在他刚到山门时，就有一种感觉，这个让他一直记挂着的地方，那些已经开始模糊的回忆，终究是抵挡不住时间的流淌，湮灭在后山那一茬茬新竹和池塘一尾尾游鱼里。

······铛······铛······铛······

远处的钟声一下下响着，“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不是么。”韩谦回过神来，看着天边的夕阳摇头笑了笑，小声对自己说。

他大步走出山门，翻身上马。蓝色的衣摆翻飞，就好像那些曾经鲜明的记忆砸进湖里，最终连一点涟漪也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