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遗忘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上午，过来换药的医师见洛林悠悠转醒，便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头疼。”

“嗯，我知道了。”

医师一边说，一边解开他手臂上缠着的纱布，重新清洗换药。这伤口划得长，但好在没有伤及筋脉，不然怕是这只手以后都不太好使了。

一旁的青竹实在看不了这狰狞的伤口，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做到一直盯着看的。连忙打了个招呼出去端早膳去了。

“青竹，我的东西你都带过来了？”

简单洗漱了之后又用过早膳，洛林这才想到了什么。

“是的，公子，都拿了。”

“树底下埋得也拿了？”

“......拿了。还有您从张老那儿拿的书，要拿过去的画儿，我昨天都让韩大哥帮忙送过去了。院子的租赁文书也带过去了。”

“嗯......他还没回来吗？”

“还没，许是晚上就会回来吧。”

“嗯，你去把我那个盒子拿过来吧。”

“好。”

青竹闻言有些无奈，公子还是最宝贝他那个盒子和那瓶酒，得亏他当时还记得挖出来。

“公子，您当心着手。”

“我知道了，去歇着吧。这两天也辛苦你了。”

青竹见状，便也没多言，只在床边放了个小凳，倒了杯水在那儿晾着，便出去了。

“怎么样？今天看着还好吧。”

覃光刚进小院，便见青竹在院里坐着。他才从主院那边过来，虽说他只是府里的小公子，不用跟着父亲打理事务，但他这次回来，本就是帮着处理白事的，现在师兄这边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不免要两头顾及。

“早膳倒是多吃了两口。只不过，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覃光在青竹旁边坐下，不解的问道。

“不知道，说不上来。”

青竹这些年一直跟着洛林，日常的相处自然是最多的。如今只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就隐约觉出不对，但是仔细想想，却又抓不住什么。

“许是这回吓坏了吧，回头等师兄回来让他去看看。”

覃光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寄希望于师兄。两个人安安静静，一个看着屋里出神，一个在心里召唤师兄能赶快回来。

“他又睡了？”

覃光坐着坐着，突然来了一句。

“啊？没有睡。”

“没睡那你不进去？”

覃光就说坐在这儿也觉得哪里不对，感情青竹这小子怎么跑外边了。

“公子在屋里看他那些东西，向来不让我进去的。”

青竹也有些委委屈屈，哪怕让他待在外间也行啊。

“上次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屋里晕倒，要不是打翻了茶壶，我都不知道。”

“呸呸呸~没事的，我去端药。”

青竹说完才觉得这话不妥，连忙起身去端药去了。

“啪嗒。”

一声脆响，洛林打开了这个陪伴他多年的盒子。连面的东西因为路途颠簸，已经变得有些凌乱。他将东西取出，又一一整理放好。

看着那支保养得很好的簪子，他有些出神。他现在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的洛林了。在牢房里听到的那些话，还有他断断续续见到的梦境。即便他什么都忘了，却依然能判断出事情的真相。

现在再看见这簪子，他只觉得荒唐，非常荒唐。这么多年，作为母亲的遗物，他一直将其视若珍宝。因为这不仅仅是他手上唯一一件与过去有关的东西，同时也代表着他那段空缺的记忆。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记忆有问题，以前他只当是当年太过惨烈，内心深处可能不愿再想起。便也随着心里的那个地方一直空缺着。可事到如今，这缺失的记忆，这么多年的追寻，这毁掉的身体，竟都逃不开当年他娘亲所作的那个小小决定。

蝴蝶扇动了翅膀，最终演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摩挲着簪子，以前还觉得好看的花纹现在看来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他抬手，瞄准了床尾摆着的炭盆，半晌却又缓缓放下：“为什么？”

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簪子又被扔回盒里，洛林盯这里面薄薄的一叠信纸，看了半晌，最后还是一把盖上了盒子。

那天覃光喊得那声“嫂子”他不是没有听见，现在想来，原来韩谦也终于承认他了么？只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他又不敢亲自来说？为什么他现在一直不见人影？

“你又要走了吗......可是我不会再追着你了......我没有时间了。”

“公子，该喝药了。我能进去吗？”

洛林抹了把脸，这才开口到：“进来吧。”

“公子，这是今日新换的方子，能缓解头疼的。”

“嗯，今日几号了？”洛林接过药碗，半点也没犹豫。

“今儿十二号了。”

“还有三日啊，你记得到时候把远山拿出来。”

青竹听见远山，吓了一跳。

“公子，您现在不能喝酒！”

“我知道，给他吧。全当是谢礼了......以后也喝不到了。”

“......好，那公子，这盒子？”

青竹接了空碗，又递过去清水漱口。

“去吧，先放着儿。”

洛林将杯子还给青竹，便又让人出去了。

“中秋啊，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过呢......也是最后一次。”

“可笑......真可笑啊，洛林......”

他靠在床上，一手搭在旁边的盒子上，一手抚摸着心口，就这么虚虚的盯着床脚的碳盆。听着里面炸出火星时发出的噼啪声，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

“怎么样？”覃光看着青竹端了药进去，没一会儿又出来，连忙上前问道。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青竹亮了亮空碗，道：“你看，喝完了，一点不剩。”

“这不是好着呢吗？”覃光不解。

“你不知道，公子向来不爱喝药。况且方才，他还让我中秋的时候给韩大哥送酒过去。”

青竹越想越觉得奇怪，他甚至觉得公子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有什么讲究吗？”

覃光不知道酒在他们俩之间有什么故事，他也没见过师兄喝酒。

“韩大哥不喜欢他喝酒，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公子喝酒喝多了。”

“这......”覃光也是没想到还有这出，一时也猜不透这要干什么：“哎......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少爷，他们回来了！”

二人正站在院里发愁，这边就听见一路跑进来的小厮说道。

“师兄回来了！”

“少爷，那个，韩公子他没回来。”

覃光往外走的脚步一顿：“他没回来，师兄他去哪儿了，还是他出什么事了？”

覃光只觉得自己要疯，走的时候不是交代了师兄尽快回来么。

“少爷，我们到的时候那地方已经都搬空了，我们搜查了几圈都没发现什么。之后韩公子便不让我们跟着，自己一个人去了梁溪城。他还让属下给您带句话，说可能要晚点回来。让您不要担心。”

“不担心，我不担心！这话他给我说有什么用啊，我又不担心他。他怎么不问问里面那个，跑跑跑，一天就知道往外跑，这跑了一圈，连根毛都没抓到，有个屁用啊。”

覃光听完这些话，只觉得火气蹭蹭往上冒，也顾不得什么文不文雅了。

韩谦去梁溪无非就是还书和退租两件事，根本花不了他多长时间。这会儿说晚点回，又不知道要跑到那儿去。

“韩谦你他妈的还说我不着调，你们看看他这干的什么事儿。嫂子还在这儿你不在跟前待着，有什么事儿你不能回头去办啊。自己都没好利索呢还往外跑，他妈的出来跑一年把他跑野了是吧，啊！去把大门给我关上，我看谁敢放他进来，不是爱往外跑么，他妈的就别给老子回来。我这就去给师傅写信，看师傅不打断你的狗腿，让你还往外跑......”

目送着覃光骂骂咧咧的走了，青竹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这下好了，全都知道他家公子是覃大哥的嫂子了。

“咳咳咳......咳咳......”

“公子，怎么了？”

听见屋里洛林的咳嗽声，青竹回过神，连忙冲进去。

“没事儿，怎么了外面。”

“哦......是韩大哥传话回来说晚上就回来了。”

青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却不敢将方才的话都告诉洛林。他知道公子其实是想见韩大哥的。更何况他也觉得韩大哥这回做的有些不妥了。

“嗯，知道了，我睡会儿。”

“好，您先睡，我就在外边儿。”

青竹给他盖好被子，悄悄退了出去。

洛林侧躺在床上，闭着的眼睛轻轻颤动着，最终还是渗出了些许水光来。方才覃光在院里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知道韩谦这时候回去，定是不想那些人跑掉，他没抓到那些人，心里放不下，生怕哪天又冒出来。可是他也是真的很想见他，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韩谦的样子了，他怕他再不回来，就认不出他了。

“再让我看你一面，好不好，我会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