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相约

觅影亭内两人相对而坐。

“陶元因贪腐被流放，现今长史之位空缺，近几日朝上肯定不会太平。”少极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坐下，倚靠在亭柱上，往旁边的池子里丢了些鱼食。

“大尧因为长年战事而消耗了不少国资，仍有许多边疆之民在忍受饥苦，此状一直难以解决，是以父皇最恶贪腐，可陶元偏偏犯了这个错。若不是父皇念在他确是劳苦功高，他怕是连命都保不住。”陶元被贬，听说便是阮议“大义灭亲”举证而得的结果。若他猜测不错，风络接下来便会想尽办法将阮议推上长史之位。然大公子也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这段日子朝堂之上当如少极所言，不会太平。

他今日去给父皇请安时，明庆宫的宫女告诉他，父皇去了宣和殿。

宣和殿是个宫中人人都知道但却少有人提及的地方。幼时，他曾听母后说过，宣和殿那里曾住了个民间女子，那女子是谁，后来去了哪，母后却闭口不言。宫里知道这件事的老人大都不在了，新来的人虽不清楚当初那里安置的是什么人，但却知道那是个禁地。

母后告诉他，父皇心中若有不快，便要去那里待上一待。

少极抱怨道：“要不我这段时间告病在家得了，不然在朝上看着他们明争暗斗，啰哩八嗦的，实是烦人。”

“你想做个清闲人，当初就不该进官场。”

少极不以为然，他不过是想守住大尧的国土，对做官一事实在不感兴趣。

只可惜这两件事情对他而言虽是矛盾，却又是共生共立。

风代觅坐在屋中，心不在焉地修着瓶中的海棠。

萧嬷嬷一早来向她请安，说府里的下人一早去厨房，发现厨房的东西被动过，一问昨日守夜的人才知是姜谷雨半夜饿了，自己煮了碗清水面吃。

清水面？果是乡下来的丫头，府里的山珍海味也养不娇她的舌头。

萧嬷嬷说起这事来语气中也有着毫不掩饰的不屑。“都一年了，这丫头还是这样上不了台面，依老身瞧，这丫头成不了气候，与咱们小姐差得远了，夫人不必花太多心思在她身上。”

可当初她便是那样轻看了姜施然，才叫自己险些输了，故而对姜谷雨她总提着戒心。花灯节那日，姜谷雨翻墙出了丞相府，她虽知此事，却没有借此惩罚她。若是她迷失在都城中回不来也好，若是玩野了……野了好，野了才好宰。

可她没想到，姜谷雨那丫头竟早早地回来了，许是她适应不了都城这样的盛景？毕竟是从小在边塞小村长大的丫头，害怕大场面也是正常的。

难不成当真是她高看了姜谷雨，亦高看了姜施然，她生出的女儿，不过如此。

一剪下去，瓶中的海棠的一大枝都掉了来，砸落在桌上。

风代觅回过神来，瞧着桌上四散的花瓣，将修枝的剪子放下。萧嬷嬷所言也是，瞧着这丫头的资质，翻不出什么风浪。许是这些年她日子太过清闲了，才让自己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对付一个小丫头片子身上。

“也罢，告诉那边，以后不必盯得那么紧了。”

姜谷雨在院中折了几根树枝，因着没有匕首，她便只能拿着缝衣服的剪子仔细地削着。她的身侧放着几支做好的木箭，样子颇为粗糙。

粗糙不打紧，能用就行。姜谷雨瞧着手上的弓箭，心里很是满足。

待手中的木箭削好后，姜谷雨站起身来，将木箭搭于指上，瞄准了远处树上的一枚果子，一箭放出，正入果肉之中。

子期正对姜谷雨的箭术惊叹不已之时，却听得身旁的姜谷雨叹了一声：“手生了。”

她转过头去，瞧见姜谷雨又放出一箭，那箭放出，正正射断了那挂着果子的果梗。

如此，姜谷雨才露出满意的笑来。

若花灯节那日是子期第一次对姜谷雨刮目相看，这次，子期是再对她刮目相看了。她从未想到，姜谷雨竟有这样一个好本领。

都城中有一茶，名唤觅香，极为少得，每品一次，皆能寻得不同甘味，故文人雅士对此茶颇为追捧。丞相府内便存有此茶，姜殊极为喜欢。

子期觉得，姜谷雨便如这茶一般。

越往后，或会越叫人惊喜。

子期本以为姜谷雨有这弓箭后，便会越发安定下来。可没令她想到，姜谷雨又开始寻思这出相府的事情来。

寻思便罢，可姜谷雨偏偏喜欢上了晚上翻墙出去。

姜谷雨不愿从大门出去，自是有自己的盘算。风代觅早就定下规矩，若要出府，需得乘马车而行，且还要有其他人跟着。她不知这是不是真的是都城的规矩，可显然她是坐不了马车的。而且她出去便是要看看都城的样子，瞧瞧都城的百姓究竟是怎样的活着，待在马车中能瞧得见什么。若非如此，她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再者，她若总出去，风代觅那边怕是不允，会来寻她的麻烦。

所以，悄悄地翻墙出去，隐了自己的身份，才能看得尽兴，才能省些麻烦。

这可便苦了子期，她并不擅翻墙这事，每次要随姜谷雨出去，都要吃好大一番苦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样随着姜谷雨做着离经叛道之事，而不对她加以劝阻呢？

姜谷雨瞧着子期翻墙辛苦，便想让她莫跟着，可子期不放心，非要跟着她，她对都城的情形也算不上熟悉，便只好由了子期。后来有一次翻墙时，子期摔伤了脚，她便不再让子期跟着了，只让她在院子里守着。

“若是夫人来了，你便装晕，说是有人将你打晕了，”姜谷雨嘱咐着子期。

“可不能，若是这样，别人会以为小姐是被人掳走了，传出去了有损名节。”

姜谷雨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想出一个说辞：“那你便说是我打晕你的。”

子期点了点头，却又立马反应过来：“这也不妥，被人知道了，不也说小姐你言行不状，有损名节吗？”

然而姜谷雨已经翻过墙去了，没了踪影。

姜谷雨出了相府，便直奔花灯节那日的兵器铺去了，她一直想将这店铺里的柘木弓买下来。

她虽入了丞相府这么久，衣食无忧，府里却一直没给她例钱。她让子期去问过管事的，管事的说风代觅有过吩咐，说她对都城不了解，怕被商贩坑了，故暂不发例钱发给她。若有要买的东西，可吩咐了管事，让管事的去买回来。

姜谷雨知道风代觅一直不喜自己，怕她被骗不过是个借口。让管事帮自己买东西也未尝不可，但姜谷雨总不能和管事的说，她想买把弓吧。

她想了些办法，隔三差五让管事的给自己去街上买些零嘴，待晚上出去时，再将那些糕点贱价卖了出去。她偶尔也会将会送到自己院里的糕点拿出去卖，但毕竟丞相府的糕点用料太精，她怕被人察觉，所以次数并不多。

现在，她终于存够了钱，便想着去将那柘木弓买下来。

然而待她到了兵器铺，却发现那把弓不见了。

“昨日来了位公子，将那弓买走了。”店家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那把柘木弓放在店里也很久了，出价比较高，一直没卖出去，有遇到识货的，却不舍得钱，舍得钱的又不识货。姜谷雨来过他店铺好几次，店家瞧她穿得不错，起初还对她比较热情，但后来瞧她每次都是只看不买，他也就对她不甚在意，态度冷淡了。

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存够了钱，弓却被别人买走了。姜谷雨有些失落地出了兵器铺，变得兴致了了，决定就此打道回府。

回到诗春巷，刚爬上墙头，便听见身下传来了一声笑。姜谷雨心中一惊，方才这边上明明没人，怎么突然又有人了，若是叫人瞧了去，以为她是翻墙的小贼，将事情闹大了，可就麻烦了。

“你这是要出来，还是要回去。”声音一出，姜谷雨便觉得极为耳熟，侧头一看，竟是风亥和少极。

少极听说都城新开了一家酒肆，便约着风亥去喝酒，因想抄近路，才走了这诗春巷，没想到才从墙角拐过来，便瞧见了姜谷雨在爬墙。

翻了这么多次墙，头一次被人撞见，那人还是风亥和少极，姜谷雨实在有些窘迫。她骑在墙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气氛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姜谷雨伸手便指了指天上：“我只是想看看月亮，这个位置观月极佳。”

风亥抬头看了看天上被乌云遮去大半边，几已瞧不见的冷月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景致。”

少极瞧着姜谷雨，觉得她与当初很不相同。一年多未见，她倒是变了不少，不再是初入都城时黑黄瘦小的模样，个子长高了，眉眼也更长开了些，以前像个小娃娃，现在却是个小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