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离开

第二日一早，姜谷雨便独自出府去了马场，选了一匹马，将定金付了，嘱咐卖主三日后的戌时将马牵到东城门外等她，再付剩下的钱。

姜谷雨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她的婚事却是全都城都知晓了，风酌量自然也听到了。

“阿焕，我早就和你说过，他不是好人，他要把你的女儿嫁给苏仪那个混账小子，他竟也忍心！”空旷的殿内，风酌量席地而坐，望着案上的两牌位。

“每次提起她，我都会想起你，我想看着她，看着她就像看着你一般。可我又很讨厌她，甚至是恨她，因为瞧着她，我便会想起你从这离开之后竟还愿委身姜守，替他生下女儿。”

风酌量喝下一口热酒，又对着临真公主的牌位说道：“阿姐，少极长得很好，你放心。今天怡妃来和我说瑾儿的婚事，想让我把她指给少极，被我驳回去了。瑾儿倾心于少极，我早就看出来了。虽然她是我的女儿，但我不偏心，她配不上少极。”

“瑾儿很能干，行事绝决，但是心性不够稳，手段也狠戾了些。可惜她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儿，倒也能和他几个哥哥争一争这太子之位。络儿在她的调教下没什么长进，倒是她自己越发张狂了。”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老三和少极走得很近，不过瞧他的意思好似没什么弄权之心，经常自个请命去边疆督军，这次少极去巡防，他也请命跟着去。他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与我不算亲厚。我这几个儿女，倒没一个能称得上我心意的。”

悲凉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在这无人的殿内，年迈的帝王褪去了平日里威严的样子，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若当初，你没有来看我，没有误替我喝下那杯毒酒，该多好！现今在这深宫大院，我竟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风酌量慢慢站起身，步子有些沉重：“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他方离开宣和殿，吴嬷嬷便急急地锁了宫门，进了殿内，她跪在牌位前，眼泪止不住地流了来，扯着嘶哑的嗓子说道：“你听见了吗？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要把你女儿往火坑里推，你叫我要怎么办才好啊！”

大殿中回荡着她的哭声，然而她倾诉的对象却再也听不见。

计划实施的前一日，姜谷雨约了风亥与少极出来喝酒。

少极听说了姜谷雨的婚事，在席间一直骂着苏仪。

“你要不愿，我去帮你把他打一顿，我就不信，使些手段他还会不退婚？”

“胡闹！”风亥不赞同少极的做法：“女子被退婚可是大事，以后若要找好的婆家就难了，这事需得从长计议。”

“她爹是丞相，要找个好婆家怎么会难？”

“即便如你所言，嫁过去之后呢？她婆婆知道她以前被退过婚，能善侍她吗？”

少极气极：“这样说来，这事还是个死局？”他瞧着姜谷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些生气：“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怎会事不关己，只是到如今这个地步，她能靠的唯有自己：“婚事是我爹爹答应的，我自然是不愿，若实在不行，我就跑去做尼姑。”

说着，她将话题岔开：“听说你们过几日又要去边境驻军了？”

“不过是例行巡防，不会待太久，很快就回来。”回答完，少极又说回刚才的话题：“你不会真要去做尼姑吧？”

姜谷雨笑了一声，道：“婚事要等我明年及笄之礼才能成，眼下还早，若我做了尼姑一定和你说，你到时记得替我送行，我会在菩萨面前求她保佑你的。”她端起茶杯，敬向少极：“眼下，我先送送你们，望你们此次巡防仍是平安归来。”

少极将酒喝下，仍是不忘叮嘱道：“你若改了主意要去打苏仪，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到了取剑那日，姜谷雨借口说想吃散仙楼的枇杷糕，把子期支走了。随后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又带上风亥送给自己的弓与少极赠与自己的书，只留了几个字，算是作为辞别信。

她对这里没什么留念的，但她不想自己走后，这府里有人拿此事作文章，起了丞相府二小姐被人掳走不知所踪的传闻。

姜谷雨来到了经常翻越的那座墙边，爬上了树，看见都城已有灯火点起。晚风一吹，微微带寒，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她越下墙头，直奔琅兵铺，向老板取了做好的短刀与匕首，又赶往东城门，拿到了早便付了定金的马匹。

姜谷雨翻身上马，夜里行路并不安全，但戌时一过，城门便会关闭，非要事不得出城，想来，爹爹也不会为了找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策马奔驰，姜谷雨的心轻松了不少，行至一座山头，她勒住马绳，看着远处已经灯火满城的热闹都城。公启二十七年初，她离开及与村，满怀期待与不安来到都城，希望与爹爹相见后能够过上和乐安稳的日子，然而事与愿违。公启二十九年夏，她离开了都城。快三年了，这三年里，都城到底留给了她什么样的记忆。是与少极和风亥在酒楼里看到的火树银花？还是那看似繁华实则令人觉得彻骨寒冷的丞相府？

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姜谷雨挥动马鞭，继续向前方奔去。

“这便是近日姜府访客中多出的几个生面孔，有些我不太认识，所以才画了下来。”

风亥接过纸，将纸上所画之人都瞧了一遍，心里有了数：“你盯紧些罢。”

他望向座下之人的神色，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姜谷雨离开了，子期，你舍不得她。”

子期眼睫微颤。

那年风代觅前来发难，要毁姜谷雨的弓，那张弓对姜谷雨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可是姜谷雨却愿意为了护她而舍了那张弓。

姜谷雨说要给她过生辰是在去年十一月，当时她虽应下了，却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以为姜谷雨不过随口一说，未想这么久过去了，对方却记得当时之言。她早便瞧见了姜谷雨给自己备的那件生辰礼，所以她挑在了过生辰那日下药，为的，便是彻底寒了姜谷雨的心。

她自小便知自己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也看了不少人世冷暖，却从未遇到过如此真心待她护她之人。能有这三年的主仆情缘，是她之幸。

然而，这些想法只能烂在她的肚子里头，她不能说出口。

沉默片刻，子期道：“世上有许多不舍之事，哪能一一留住。她曾为奴婢挡过棒子，也是个良善之人，与其说是不舍，不如说是可惜。公子放心，子期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风亥笑了笑，他的母亲在子期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也费了番周折才将她暗送进姜府。子期也是心思细腻，在姜府待了这么久，都没让姜府发现她是自己的人。他也知道，能被母亲选中进入姜府，光是靠心思细腻自是不行，细作，最重要的还有忠诚。

只不过他没想到姜谷雨与子期相处不到三年，便能让子期这样在意。

那时子期把风代觅让她给姜谷雨下药之事告诉他时，他让子期自己决定。子期便说想用计让她姜谷雨发现这事，这样她既能继续留在姜府，也能让姜谷雨提起防备之心。说实话，他还挺喜欢与姜谷雨相处，所以便允了子期，还在那晚特意早点离席，为得便是让姜谷雨早些回去，发现子期下药的事。

只是，姜谷雨即便走了，怕是也不能安生，风代觅已经暗暗派人出城，想要斩草除根。而他那个四妹，似是也想凑个热闹，派了人去。能除掉自己一直想除掉的人，若被发现了还可以嫁祸给他人，以她四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机会？

“别雨院既已空着，想来你很快便会回到风代觅身边，行事也会方便些。我过两日便要与少极一同去巡防，你若有急事，便找蔡历联系。”

子期应下，便退开了。

她回到了丞相府，将屋子收拾了一下，便来到院中坐着。

她抬起头，看着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

不一会儿，那鸟儿便全飞走了，也不知会不会再回来。

走了好，走了，便瞧不见这都城的明争暗斗，不用理这里的是是非非了。

只是，便是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也希望她别再那么轻易将真心捧给他人了。

院外有人走了进来，是朝阳院那边的人来传话。

“夫人说了，二小姐既已走了，你也不必在这待着了，便回朝阳院伺候着吧！”

子期伏了伏身：“奴婢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