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共生
姜谷雨暂时在破庙里安顿了下来。
自去年六月离开都城,现在已过了近一年。这么久以来,她始终过着东躲西藏、奔波逃命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让她疲惫不堪,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也需要个地方养伤。
身上倒不是没有银两,她本可以去住个舒服的地方。但是对于那些钱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想等确定不会再有杀手找过来的时候,去寻一个喜欢的地方安定下来,用那些钱去购置房屋买些田地,好好地过日子。
对于她在破庙里住下来这件事,老榔头倒没有反对,不像其他人对于长期住下的地方突然出现陌生人,总会不喜。或许是因为周息的缘故,老榔头对她倒算是和颜悦色。
起初两个人总是隔得有些远,各自在破庙中的一角缩着,也不怎么讲话。时间长了以后,就经常说上一两句,话题不外乎是今日下雨了、风大了之类的,有些没话找话的感觉,也常常是说完了这一两句话后,就又陷入了沉默,由此可见,两人确也都是不擅言谈之人。
破庙已经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在这里住下,其实和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也差不了多少。姜谷雨虽然没打算在这里长住,但还是去找了些干草,又买了些旧布和被子,用粗枝为老榔头在庙里搭了个棚子。她是要逃命的人,以后不能带着他上路,那便趁现在多为他做些事,毕竟他是义父的旧识。
“这样你也能睡得舒服一些,可以挡风,也不怕下雨了。”
老榔头看着姜谷雨忙活半天搭出来的棚子,颇为满意地笑了笑。
起初,姜谷雨只是打算在这里待七八日就走,后来老榔头生了病,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自然要留下来照顾他。老榔头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这一病又拖了挺长时间,就这样,两个人素昧平生的人竟然极为和谐地在这里相处了起来。
白日里,姜谷雨会去山上打猎,让两人改善一下伙食。有时候老榔头也会一起出破庙,去挖些草药。对于他这样的人,吃上饭很重要,自己懂药也很重要。
以前只有老榔头一个人的时候,都是他自己爬出去的,现在出去,姜谷雨会背着他。等看到了药,他就会让姜谷雨停下,教着姜谷雨把正确的药材挖回来处理好。他虽然瘦,但更为瘦小的姜谷雨背着他在山路上行走还是会有些吃力,可姜谷雨从来没想过把老榔头放下,这一点让老榔头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你以前是大夫吗?”姜谷雨拿着匕首小心地挖着药根。
“不是,以前有个朋友是个药痴,和他在一起混久了,也懂了一些简单的药理。而且习武之人,身上不免常带些伤,总找大夫也是麻烦。”
有了姜谷雨的帮助,采到的草药比平日里多了很多,竟有多余的能拿到镇上卖了。
卖完之后,姜谷雨会用一部分钱买些食物,另一部分钱交还给老榔头。
等不用去打猎也不用挖草药时,姜谷雨便在破庙前练功。这身功夫是她保命的东西,她不敢落下,若非仗着这些拳脚功夫,她哪有命到这。
这个时候,老榔头就会爬到破庙门口,瞧着她练功。
老榔头看着姜谷雨大汗淋漓的样子,摇了摇头:“当初周息的身手是个半吊子,也把你教成了个半吊子。”
姜谷雨知道自己的身手算不上差,但那日老榔头拖着残躯,仅凭一把小刀就助自己除掉了一路追杀自己的人,可见他的武艺是极为厉害的,所以对他说自己身手不行这件事情,姜谷雨并没有反驳。
她擦了擦汗,提着刀子往破庙的门槛上一坐,拿起水囊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喝完水后,她拿袖口擦了擦嘴角:“可我义父的箭术很强,我觉得没人比他厉害。”
这点倒是赢得了老榔头的同意,目光悠远,似是回想起了以前的画面:“说得也是,周息武功虽然一般,但当年他的箭术在羽林军里也是无人能及的,你武功虽没练好,但是这射箭的时候,确有他当年的风采。”
“羽林军?”姜谷雨停住手上的动作,有些惊讶地看着老榔头。
羽林军乃天子护卫军,而在姜谷雨的印象中,周叔只是边界小村里的一个普通猎户,若非听老榔头所言,她怎么也不会把这两个身份想在同一个人身上。
老榔头惊觉自己失言,转过身子往庙里面爬去:“大中午的,真是有点犯困,我还是要小睡一会。”
老榔头不愿说,姜谷雨也没有追问,但这个疑虑开始在她的心里生了根。
娘亲与周叔都曾在都城待过,又都离开了那,若娘亲是被风代觅逼走的,那周叔呢?他一个羽林军护卫,为何最后去到了及与村。和娘亲有关吗?若说他们只是不想待在都城,大可随意找个地方安身,或是回老家去,何必跑到尧国边界?
以前是她小,不谙世事,现在想来,这其中的波折缘由怕是没那么简单。
练得久了,老榔头就会在旁边提点几句,姜谷雨觉得自个琢磨很难再有长进,便想拜老榔头为师父,让他教自己。
“我这个样子,怎么教你!”老榔头指了指自己已然残废的双腿和右手,一口回绝。
“你不是指点过我好几次吗?”
“我不收徒。”老榔头仍是不答应。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不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生了气,语气冷硬,背过身去,把身上的破布一拉,盖住了自己的头。
姜谷雨无奈,只好起身去继续练自己的刀。
待姜谷雨出了破庙,老榔头才把破布扯下,转头看了看在外面练功的姜谷雨,叹了一口气。
老榔头虽然回绝了姜谷雨,姜谷雨却没有因此放弃,她不能确定会不会有下批杀手找到自己,武功越高,她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所以,她像例行公事一般,仍是在每日练完功后问一遍老榔头要不要收自己为徒弟,待老榔头回绝后,又仍是再问一遍为何不愿意收她为徒弟。
每日如此,从未落下。
后来,老榔头不胜其烦,在姜谷雨追问自己时,没有好气地说道:“我以前有过一个徒弟,若不是被那个孽徒出卖,我也不会沦落至此。从那此后,我就发誓,今生再也不收徒了。”
说完,他又气呼呼地转过了身,把姜谷雨一个人晾在那里。
他并不是生姜谷雨的气,而是想到旧事,心中生了怨愤。十几年前,他废了双脚和一只手,诈死才逃过一劫。但他的妻女却没那么幸运,全都没了。
他心中有恨,但也只能限于有恨,现在的他能活下来已经费了很大力气,根本没有能力去报仇。
第二日,姜谷雨练完功后竟没有再问老榔头这个问题。
老榔头瞅着她慢悠悠地擦完刀,生火烧水,还是没有提这个事情,便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你怎么不问了?”
姜谷雨往陶罐里丢了些米,拿起长勺在罐内搅动起来:“我不想揭你伤疤。”
老榔头看着这个瘦弱的身影,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慰藉之感。
接下来几日,姜谷雨也真的没有再提拜师学艺这件事。
但是老榔头心中却有了决定。
再等姜谷雨练完功坐下来休息时,老榔头便对她说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件事,等我死后,你给我买个棺材好好下葬,替我立个牌位,我便教你武艺。”
姜谷雨对于老榔头这个决定有些惊讶:“你这是应下了?”
老榔头随手拿起身旁的一棵枯枝,在地上写下两个字:
“你也不必喊我师父,我本名张裕,就是这两个字,你喊我张伯就行。我不认徒弟,认个侄女倒还行。”
姜谷雨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喊道:“张伯。”
听完这句话,老榔头的脸色突而又变得严肃起来:“你既喊我一声张伯,我也认了你做个侄女,你便要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谷雨有些意外,对于老榔头的质问,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榔头继续道:“我瞧过那三名追杀你的人,草莽江湖上的杀手穿着断不会像他们那般讲究。若不是普通杀手,却从都城一路追杀你至此,那定是受了主人的死令。所以,我估摸着他们本是私卫,而都城里能养得出这样身手,又能让私卫穿得这样体面的,不是王孙贵族就是高官显赫。”
瞧着姜谷雨脸上的神色变幻,老榔头知道自己说对了。
自上次老榔头病好后,姜谷雨又在破庙里待了三个月。虽与老榔头相处这么久,可对于他的过去,姜谷雨一点不知道,但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和他坦白也没什么要紧。
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老榔头也是真心对她好。
“其实我不叫周雨,我的真名叫姜谷雨,我的爹爹是大尧丞相姜守。”
这下,轮到老榔头震惊万分了。
“我义父过世后,我去都城寻亲,在丞相府住了三年。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贪心,能吃饱穿暖却感觉日子过得比先前吃不饱饭的时候还难熬,有爹爹和没有爹爹也没什么差别。实在待不下去了,便跑了出来。”
老榔头那边冷笑了两声:“也不奇怪,封平侯独女风代觅骄纵任性、行事偏执也是有名的。姜守突然冒出你这么个女儿,以她的脾气,决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说着,他转向姜谷雨:“你娘亲可是姜施然?”
姜谷雨未料到老榔头竟晓得自己母亲的名字,大感意外:“您认得她?”
老榔头摇了摇头:“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