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回乡
凛冽的寒风穿过山谷,发出的声响好似一匹孤啸的狼。这样的风便似刀子一般,吹得姜谷雨脸上阵阵发疼。她拢了拢衣领,沿着一条落满松针的羊肠小道拐了个弯,一座破败的村庄便映入眼帘。霎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她的心头。
那日看完了老榔头留下的信后,她便离开了平川镇,在外游荡了很久。她虽有心复仇,想要谋划,却不知从哪开始。迷茫之间,一时竟不知要去哪落脚,她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好似漂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一般。
直到她看见了一队行路的军队。
打听之下,才知那是要去边疆换防的军队,所去之处,正离及与村不远。
这前去换防的军队是破甲军,领军的正是赵寒生将军。对于这个赵老将军,姜谷雨曾听少极与风亥聊天时提起过,少极言词间满是对这位老将军的敬重。
赵寒生老将军与少极的父亲少商曾是军中挚友,二人当年共同塞外策马征战沙场,好不意气风发。赵老将军虽是布衣出生,但年轻时也颇得候门贵女倾慕,可他发达之后仍是娶了同村与他青梅竹马的一名农户女子。那女子未嫁时便已生了病,成婚后没多久便去世了。他夫人去世后,仍是有官宦人家上门求亲,他不胜其扰,便索性请了命长驻边疆,此后也再未续弦。
当初离乡,姜谷雨是跟着少及的军队走的,并不认识路。现在遇到了要去那的军队,她便有了先回故乡去看一看的想法。
然随着军队行走不远,便有士兵将她拦了下来,甚是严厉的盘问她的姓名与来历。
原是他们发现了有人总跟着军队走,怀疑她别有用心。
姜谷雨倒也不慌,说自己原是及与村猎户人家的女儿,前几年去了平川镇投亲,现在待不下去了想回村里去,可因出来已有几年,不太识得路了,听说军队也要去那边才跟着他们。
那些士兵听了,又要查她的身份名牌。
姜谷雨从包袱中将一个身份名牌掏了出来,那上面写着的正是她的假名“周雨”,不过生辰是真的。而刻有真名的那个身份名牌,眼下藏在她的怀中。
盘问她的两名士兵又让她说了些及与村那地的方言,问了几个问题,才放了她去。
后来的路上,姜谷雨发现似乎还是会有破甲军的士兵时不时地盯着她,但却没有再上前盘问她。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跟在军队后面过了一条河,转过一座山,眼前的路似乎变得有些熟悉起来。
那样朦胧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叫她的心中升起一起惊喜感时,也现出了一丝酸涩,不知为何便觉得眼眶有些红。她不再随军队行走,凭着脑海中留存的画面寻到了那记忆深处的家园。
原以为早就荒败的村内竟现了人迹,住上了几户人家,不似村口那样萧条破败。先前瞧着村口的荒凉迹象,姜谷雨的心里免不了也伤感了一方,现在瞧着这里的烟火气,心中便生出一丝慰藉来。
再向里走去,她便到了当初与周息一同生活过的那间屋子。屋子灰落得很重,窗户也破了,晚上住着应是会漏一些风进来,其他地方倒没什么损坏。这也没什么,她去修一修便好了,总算是有落脚的地方了。
那已住在这的人家初瞧见她时,还带着些怯意,后听到她是原先住在这的,便放下了戒心,还给她送来了被子:“我们是逃难过来的,没带什么东西,许多物件也是从这村子里的废弃屋子里搜罗过来的,这被子也是。不过已经洗干净晒好了,你且放心用着便是。”
姜谷雨接过被子道了谢,问了之后才知对方姓杨,便称了一句“杨大娘”。屋子尚未收拾好,杨大娘又到了她这里,一手端着一碗白粥,另一手拿了个红薯,腋下还夹着几张糊窗户用的纸。
她边走进屋边道:“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将就吃些罢,这样的冷天要吃些热的才行。”
进了屋,才发现屋内还未收拾完,桌子上的灰也还没擦,便只好干站着。
姜谷雨忙将刚擦完的条凳拿过来,让杨大娘先坐下,接过了杨大娘手中的食物。
杨大娘倒没坐,将东西递给姜谷雨后,便道:“你且先吃着,我替你把窗户先糊上。现在才虽入冬,可夜间天却是很冷的,别叫寒风吹进屋冻坏了身子。”
姜谷雨连连道谢。
一边喝着粥,一边与对方交谈起来,原来杨大娘年轻时所在的村子也是在尧国边界,因着两年前的一场战火毁了,那地也被邑国占了去,于是她们便成了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在尧国边界颠沛流离了些日子后到了这里,瞧着这里虽是个荒村,但尚可住人,便决定在这落脚。
“既是这样,您为何不走得远些,远离了这多事之地,找个地方安居下来也好,住在这里始终是不安全的。”
杨大娘叹了一口气:“我呀,就是不舍得离开这里,也不知离开这里后能做些什么。而且我总想着若有一日大尧能将那失去的土地给夺回来,我岂不是又能回到老家去了吗?那里毕竟是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是日里也念里,夜里也念着,就希望大尧能快些把那里再占回来。以前我孙儿常常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去,他想吃院里那棵枣树上的枣子,每每讲到这里,我总是想哭。所以,我不愿离开这,便是想着这里离以前的家近一些。”
讲到此处,杨大娘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因着这喜悦挤到了一块,却不见得可怖:“我儿子可是在破甲营当兵哩!厉害得很,我的儿媳也是个好儿媳,对我很孝顺。”
又聊了一会后,杨大娘才拿着姜谷雨洗过的碗准备离开。走之前,姜谷雨叫住了她,从包袱中取出一块风干的肉来。来这里之前,她思量着及与村已是荒村,便先在附近的镇子上买了些米面干肉和烛火菜种等一同带了过来。
她将干肉递给杨大娘:“这是我自己带过来的,您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杨大娘连连推拒,姜谷雨却道:“这村子里也没什么人了,以后还不是要彼此多照应吗?”
见此,对方也没再说什么,将干肉收下了。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屋内已经被收拾干净,只是地面和墙面还有一些地方需要修葺一下。
而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姜谷雨竟还在屋内废弃木柜的一个抽屉的深处,发现了一件让她意外的物件。
那是她最初的身份名牌,上面刻着的正是她的生辰八字。
这个身份名牌,她以为再也寻不见了,未想这几年竟在这抽屉里静静地躺着。
姜谷雨抹了抹名牌上落下的灰,又回想起老榔头在信中提及之事。
心下觉得怅然,她握着那个身份名牌,这一夜亦是难眠,一会想起年幼时与娘亲在此处度过的艰苦岁月,却发现娘亲的面容已然模糊,一会想起周叔惨死时那透过木板缝流在自己脸上的鲜红血液,一会想起在姜府里的压抑日子。
可见这事上的事情难以圆满,而人总是贪心的,欲望一事若不能自灭则永不能满足。譬如她初去都城时总以为能够吃饱穿暖便是够了,可到了那之后才发现原来吃饱穿暖后自己也还会惦记起别的。而她也确实未曾想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能复杂如斯,没有血海深仇竟也能叫别人惦记着自己的性命。
想一想,或许当初的她得了姜守的关怀后,指不定也会再想要些什么。
谁说得准呢?便是她自己也不敢保证。
不过即便想通了这一层,她也决不能对风代觅的所作所为与姜守的冷眼旁观释怀。她自个倒没什么要紧,可想起娘亲教别人欺负了去,却是万万不行的。
辗转反侧后,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下的。又不知是何时,她突然从梦中惊坐而醒,呆呆地看着窗外月亮透过窗户洒下的清冷光影缓了好一会儿。而她看着那光影,竟记不起是什么样的梦境将自己惊醒。
第二日一早,她依着记忆寻到了娘亲的坟墓。几年无人打理,坟上已经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荒草,显得格外凄凉,原先的墓碑是用木头做的,上面的字早已模糊看不清了。
姜谷雨鼻子一酸,放下手中的篮子,拔起了荒草。可惜她不知周叔葬在了哪里,不然自己也可以去替他扫一扫墓。
“娘亲,我去过都城了,也见到了爹……见到了姜守。”她一边拔着荒草,眼中忍不住落下泪来。“到了都城,我才知道,原来一顿饭可以吃几十个菜,原来第一遍泡的茶水是要倒掉的,原来做好肉觉得不好吃可以直接扔掉,他们说那是讲究,我总觉得那是浪费。姜府的人不大看得起我,开始我还难过,后来我就不难过了,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是,原来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也是个难事。”
终将荒草拔完,她在姜施然的坟前坐了下来,看着那字迹不清的墓碑道,心中悲愤更甚:“娘亲,我恨,我不甘心,自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心中的恨意一点也未曾淡下,凭什么我们要被这样子欺负,凭什么她们这样害我们,却还能安枕无忧,在都城享受荣华富贵,这不公平。我想先在这里待一待,给自己一点时间,但您瞧着,迟早有一日,我会回到都城,我要成为他们心中的一根刺,哪怕斗不过她们,我也一定要把他们刺得遍体鳞伤,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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