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同桌而食

以前风代觅从不让她上厅吃饭，姜谷雨其实心里清楚是因为她不想见着自己，但那时她一心想着讨好姜守，不想因为自己让姜守为难，坏了气氛，所以虽心中失落，但也从没说过什么。

这次回到都城后，风代觅仍是像从前那般差人送食到别雨院，让她单独食用。

姜谷雨瞧着那一桌的食物，心里自然清楚风代觅的意思。她没说什么，只吩咐人又去取了一幅碗筷，还说下次不必再送饭过来。

待下次饭点时，她便起了身，拎着早便取来的碗筷往饭厅奔去了。

她这次回来，就是要来找风代觅不痛快的，岂能如了她的意。

饭厅里，姜守与风代觅刚刚入座，正准备动筷。

她瞧着姜谷雨手中的碗筷，明白过来她的意图，神色不悦。

以前姜谷雨受委屈时总告诉自己，不应逞一时之快，免得惹祸上身。可现在她是明白了的，不管她如何，总是会有人将这祸事硬塞给她。既是如此，不如就逞了这一时之快，也好叫自己心情愉悦些。

譬如，就从这同桌而食开始。

不待风代觅发话，姜谷雨便先坐下，拿出自备的碗筷，笑着道：“我就知道这里没备我的碗筷，所以自个备了。”说着，她转头看向服侍在桌旁的萧嬷嬷：“劳烦嬷嬷，下次替我备一副，省得我自己带来。”

萧嬷嬷看了风代觅一眼，没有回话。

风代觅显是动怒了，只是碍于姜守在场没有发作，当着她的面使唤她的人，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瞧着风代觅脸上的怒色，姜谷雨倒是心情爽利。

姜谷雨也不等旁人帮忙，给自己盛了碗饭：“当初夫人怕我不习惯才让我在别雨院用餐，可我在这丞相府待了这么久，早习惯了。再说，特意分出一份食物来，也挺费事的，不必麻烦伙房的人了。”

风代觅声音冰冷：“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体恤下人了。”

姜谷雨笑了笑，看了眼身旁仍泰然自若的姜守：“这不是随着父亲吗？父亲这样贤德的人，悲悯众生，想来是会体恤家仆，不会为难他们的。再说了，这伙房离我那别雨院有些距离，若是送去的途中落了些灰，掉了虫子，叫我吃后生了病，可就不好了。毕竟我这样身体强健之人，在外风吹雨打没落个伤病，战场归来也没个伤病，若一回丞相府就病倒了，怕是落人口实。”

听见这话，姜守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姜谷雨满不在意，开始吃起饭来：“爹爹放心，女儿在外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变得很有分寸。我不过是想上桌吃个饭而已，想来爹爹不会不准的。”说着，她拿起筷子给姜守的碗里夹了块红烧鱼，笑意越大，眸里却泛出些冷意：“一家人么，就得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不是吗？”

这顿饭让风代觅味同嚼蜡，而姜守，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似乎对饭桌上异样的气氛毫无察觉。

或许不是毫无察觉，而是像姜谷雨一样毫不在意而已。

姜谷雨曾听人夸过姜守，说他雄韬伟略，为经世之才。姜谷雨想不明白，别人既这样夸他，想来他是个行事果决之人，为何在家事上，他却从不作为。

又或是因为，他本就不想作为。

风代觅的房中，萧嬷嬷正劝着她。

“上次她至府门而不入，在外站了一会，非得等老爷回来才与他一起入府，这大街上来来往往多少人瞧见，过后都在传夫人刻薄，竟是连家门也不让她进，生生让她在外面等了个把时辰。现在想想，当初她定是故意为之，为的，便是要坏夫人您的名声。今日再瞧她在饭桌上的样子，言辞间多有冒犯。这丫头已与两年之前大不相同，夫人还要小心为好。”

萧嬷嬷所言，风代觅如何不懂。现在，她对姜谷雨恨极了，以前那个丫头只会闷声吃亏，现在却变得越加不好对付了。若她仍是年轻时候的性子，岂容她如此挑衅！

风代觅的偏执与恨意萧嬷嬷全看在眼中，她曾想劝风代觅放下，可是全然无用。她是陪嫁过来的，当年三人之事她很清楚，她一直觉得姜守并非良配，可是风代觅却一心只愿跟他，作为一个仆人，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帮着自己的主子。当初，姜施然让风代觅成为整个都城的笑话，这是她心中永过不去的坎，她如何能容得下姜谷雨在自己眼皮底下安稳度日？姜谷雨若不再回都城便罢了，可她偏偏回来了。

“老奴说句不该说的，夫人您要顾着您的体面，顾着您侯门贵女与当家主母的风范，顾着老爷的心情，又如何能对付那样没脸没皮的人？”

这话正说到了风代觅的心上，她确是有所顾忌，否则如何能这样束手束脚地对付姜谷雨。

即便最开始她不曾知道姜谷雨的存在，她也知道这些年来，姜守一直忘不了姜施然。自姜谷雨来到都城后，她不止一次听见姜守在梦中喊起姜施然的名字，那喊声就像一把把刀子扎进她的心里。

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和姜施然之间没有一个赢者。

现在姜谷雨回来，这以后的日子，她怕是也不能安宁。

她咬着牙，满是不甘心：“我且看着，她到底能掀出什么风浪。”

回都城之后没多久，一个人寻到了丞相府，颇让姜谷雨觉得意外。

那时，姜谷雨刚从街上回来，远远地便瞧见一个女子正蹲在丞相府的门口，身上背着个破旧的包袱，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着什么，竟是她在平川镇救下的少女小萝。

小萝瞧见姜谷雨，脸上笑开了花，飞快跑到她面前：“姐姐，姐姐。”

姜谷雨有些诧异：“是你？”

小萝笑了：“姐姐说有事不能带着我，没关系，我便自己来寻姐姐了。”

瞧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姜谷雨便想着让她先歇下脚：“先进府再说。”

进了丞相府后，小萝瞪大了眼睛，觉得很是新奇。她自小就没离开过平川镇，觉得世上顶好的房子也不过是像县府老爷家的宅子。来了都城后，才知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到了别雨院后，姜谷雨一问，才知自己离开平川镇后没多久，小萝也就跟着离开了。

“以前，我身边的人都和我说，女孩子就是要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可是那日我瞧着姐姐的样子，才明白过来，我这过往十几年，都叫人给诓了。所以，我想出来看一看。平川镇我也不想待了，我爹娘不把我卖给黄济，也会卖给其他人。我想好了，要卖，也得是我自己卖自己，那卖得的钱也得拽在我自个手上。”

小萝不认得路，便只能一路打听往都城的方向来，又不舍得花钱住客栈，常常露宿街头，路上吃了不少苦。身上的那身新衣裳，也是因为想着不能给姜谷雨丢脸，特地做的，一直没舍得穿。直到要来丞相府寻她，才将新衣裳换上。

然而小萝说起这些时，却一点委屈的神色也没有，满脸只有找到姜谷雨的欢喜。她一直都认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姜谷雨救她于水火，还给了不少银子给她，这恩情她是一定要偿还的。

虽然要怎么偿还，她还没想好。

小萝接过子期递给她的茶，道了声谢，将茶一饮而下，觉得不解渴，又自己倒了一杯喝下，继续道：“这都城可真大，我虽问了路，但还是险些走错了。不过还好遇到一位姓朗的将军，他听到我在问你，便将我带到了丞相府门口。路上来的时候，我还听他说，女子入营是大忌，是要砍头的。我当时可吓坏了，姐姐这样好的人，怎么能被砍了头呢？所以我便想好了，若是陛下非要治你的罪，我就跪死在这宫门前，替姐姐你喊冤。不过后来他告诉我，说陛下已经免了你的罪，还封了你做将军。姐姐你可真厉害！”

姓朗的将军？姜谷雨想了想，她所知道的，这姓朗的将军，似乎只有斩狼骑的朗东，现在归于大公子麾下。

“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有手有脚能干活，总归是饿不死的。”她似乎毫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反而是入都城后满眼所见的繁华，让她对未来升起了无限的希望，倒全未看见要立足于其中的艰辛。

她将那破旧的包袱放在桌上，从里面掏出了许多东西：“姐姐，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是我在来都城的路上瞧见的，觉得新奇，便买了一份给你。”

小萝给姜谷雨带来的，都是各个地方特有的一些酥点或是手工物品。一路而来，小萝不舍得吃住，却舍得花钱给自己买东西，这份心意让姜谷雨很是感动。

瞧着这满脸天真烂漫的少女，姜谷雨心中有了主意。与其让她出去谋生，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好有个照应。问她要不要留在别雨院帮忙。小萝自是千万个愿意。只不过不同于其他人，姜谷雨便未要她的卖身契，她仍是个自由身。

自小萝来后，别雨院里总能听见她的笑声。

有些事真是奇怪，以前院子里人也不少，却仍显冷清。现在只多了这么一人，却觉得热闹了起来。

原来能将院子填满的，不只有人，还有笑声。

想了想以前，院子里的仆人都总板着个脸，子期虽不板着脸，笑起来也总是淡淡的，不出声不露齿。姜谷雨虽不拘礼束，却不是个爱笑的性格，许是因为这个，才让这院子里显得冷清吧。

姜谷雨觉得这很难得，像小萝吃了那么多苦的人，却还是能这样开朗单纯，没长成个沉稳性子。

只是她也有些担忧，像她这样的性子，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都城好好生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