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解忧
自那日少极说出倾心于姜谷雨的话后,这几日,他就在想着要怎么和姜谷雨说明心意,刘克极其热心地给他出着主意,都一一被他否决。
委婉的方式被说太矫情,直接的方式又怕吓着对方,刘克觉得在这方面出谋划策比打战难多了。
“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都城里也是出了名的,怎么现在却扭捏起来。”对于少极对自己主意的否定,刘克很是不满。
“我怕太过直白吓着她。”
对于这话,刘克可是很不认同:“她也是上过战场的女子,见识胆魄非同一般,怎么会被你吓着?”
两人正说着,便撞见了正魂不守舍地游荡在街上的姜谷雨。
从宫中出来后,姜谷雨便一言不发。子期和小环皆看出来她情绪低落,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子期初时还以为她是因为怕坐马车的原因,后来又觉不对,来时也是坐了马车,当时姜谷雨一点异样也没有。
到了丞相府,姜谷雨抬头望着府门口牌匾上三个大字许久,一点也不想进去。是以,便先遣了子期和小萝回府,想要自己一个人走一走。
她又想起了娘亲那张未曾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笑容的脸,那始终抚不平的皱起的眉,想起她潦倒病逝的场景。她想起自己为了入破甲军而在那简陋的篷子中忍受寒冷的几个月,想着自己用命在沙场搏出的一条路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初她在殿上那番话虽说得义正严辞,却是心中有愧的,她做了这一切,不过是存了想得势后为母报仇的私心。可是,如今她心中泛起一阵无力感,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周边密密麻麻的丝网缠绕着自己,叫她透不气来。一个是大尧至高无上的天子,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这大尧最位高权重的两人伤害了她的娘亲,这仇,她要如何报?
杀了他们两个吗?
与姜守同住府中,向他下手倒是容易,那风酌量呢?那是大尧天子,居于深宫,身边不知有多少人保护着,她如何能杀得了他呢?
再者,她虽不理权斗,却也知太子之位空缺多年,大公子与五公子为此位斗得不可开交,若杀了风酌量,势必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令朝政动荡。而姜守正推兵革与税改之事,那政策利国利民,却触了候门贵族之力,故此反对声颇大,不愿新政施行,姜守正与那方势力相持不下,风酌量亦在犹豫。若杀了他,那兵革与税改之事必定会不了了之。
若真得机会杀了这两人,她又会变成大尧的罪人。
她正被这痛苦而难以自拔的情绪缠绕时,恍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转头一看,便瞧见一白衣少年笑容璀璨地朝自己的奔来。
“喊了你好几声,你才听见,这是要去哪?”
姜谷雨勉强一笑,道:“随意走走。”
她现在不知道要去哪,便如她不知以后自己要走哪条路一般。
少极将她的失魂落魄瞧在眼中,他不知是何原因,也不知怎样开口好,怕突然冒昧发问让她尴尬,想了想,便决定带她去个风景好的地方走一走:“我知道都城里有个好地方,可以极目远眺,现华灯初上,去那里看看风景,打发下时间也是好的。”
少极带姜谷雨去的,是都城内建得最高的一座塔,名唤暮合,夜色落幕后塔门便落了锁,鲜有人至,是这繁华都城里难得的清静好地方。
虽是落了锁,却难不倒少极。他也不知从哪得了的钥匙,开了门便带着姜谷雨直奔塔顶去了。
塔顶的夜色果如少极所言,是他处不能所见之璀璨。
秋夜的风有些寒凉,但姜谷雨吹着这风,反觉脑子清明了一些。
一路过来时,姜谷雨都保持着沉默,现下上了这塔,她仍是沉默,少极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才好。
当初把她带回都城的路上,因她在习字练箭,他与她一处时,常常问她练得怎么样了。现在这种情况,定然是不好问那些的,不然显得自己在抽查她课业一样。后来入了都城,他们和风亥虽也常聚,但在一起时,多是他和风亥闲聊,姜谷雨多数时候并不讲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双眼睛却是非常有神地看着他们,听他们讲话,只偶尔问上两句。再后来,他们虽相处得多,也多是说些行军打仗的事。
现在这样的良辰美景,到底该说什么呢?他却没了主意。
他真是有些恼自己。
“少极,你心中可曾有过恨?”正在少极苦恼之时,姜谷雨却先开了口。
许是少极曾救过她的命,也瞧过她最落魄的样子,她对少极很是信任。所以即使明知有些话,她是不当和别人提起的,便如心中有恨之事,她还是问了。哪怕不提及往事半分,她也想将自己的心绪说一说,否则,她怕自己会陷入那无边的仇恨与苦痛中无法挣脱,一撅不振。
少极被她问得一愣,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仍是极为认真的答道。
“有过。”
这回答让姜谷雨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少极这样出生高贵、行事随性、意气风发的人,心中是不曾有恨的。
少极微微一笑,未谈及自己因何事生恨,只道:“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比这天下的许多人幸运太多了,人生多苦难,可苦难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使我们更强大的一件兵器。人生自有不如意,不如意亦不能主宰于我生。仇恨是他们给我的,若任由仇恨支配了我的人生,那岂不是相当于让我最恨的人决定了我要怎样地活着。我尚年轻,大好光华可用,有这一身本领,自可去做一些我心之所往、志之所向的事,志士为国、收复河山,有自己的一番作为,这样才能不负我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你当真洒脱。”姜谷雨叹道。
少极摇了摇头:“其实最开始时,我也曾想手刃仇人,然后就此入江湖,过一番快意恩仇的日子。幸而我想通了,开始随我家老头子四处征战。想想初次上战场,心里还有些许胆怯,被我家老头子一阵笑话。”
说着,他侧头看向姜谷雨:“你呢,第一次上战场时,你害怕吗?”
“当时只想着保命,顾不得害怕了。”她这十几年活得也不算顺遂,光是让自己不被饿死便作了好几年的斗争,后来到了都城,本以为衣食无忧,就能过得安心。然而造化弄人,又历了不少磨难。战场是她自己要上的,上天薄待她,她却仍想拼一拼。好不容易活着,不想让自己就这么死了。
当时的她只想活下去,在所有人面前,抬着头活下去。
少极记得自己在及与村救下姜谷雨,她泪流满面用弓箭对着自己,当时他便有些意外,他在都城里见的女子个个讲话轻声细语,多是弱柳扶风之姿,极难得有会弓箭的。后来还有一年,他在落阳山的山顶遇见了姜谷雨。那样的寒天,多数人家的千金都是在家抱着火盆取暖,不敢出门。有个赏梅心思的,也是暖裘加身,亭中炭火升起,像她这样直接跑到落阳山赏梅的,倒是头一次见。后来与她相处种种,他便更觉得她很特别,只是他一直没想到,她竟特别至此。
他很想瞧瞧姜谷雨在战场上策马扬鞭的样子,那一定是道绝美的图画。
“你能走上这条路,叫我很敬佩。”
姜谷雨面上露出一丝苦涩,她当初入伍,并非抱了如少极般的宏大志愿,只不过想要名利报仇,实在不值得少极敬佩。
只是,现在报仇之事无望,她也一下子有些迷茫起来,不知日后的路,该如何走。
低了低头,又问道:“少极,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你不能再上战场,你的人生要怎么过吗?”
少极一笑,神采飞扬,眼中的光便比那万家灯火还要闪亮:“想一想,我最好的去处,便是他年老得再提不动长枪,再不能策马之时,看着我们的后辈为守护大尧而战,若是能为他们出谋划策,尽绵薄之力就更好了。平生之愿,便是能亲自把大尧丢失的国土全部亲手夺回来,叫百姓不再因战乱之苦流离失所,成为他国奴仆。若是如此,便是死而无憾。为此夙愿,便是战死沙场我也是无憾的。若是叫我日日在这都城里纸醉金迷,倒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他说起自己心之所向时的神色,叫姜谷雨心中一震。原有少年心,壮志豪情不为己。
今日少极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叫她豁然开朗。
便如少极方才所说,仇恨是别人给自己的,绝不能叫他人决定了自己的生活。仇恨能存活于她的生命,断不能是她生命的全部,即便不能放下仇恨,她也应当做些有意义的事。
思及此处,她面上神色终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你,少极!”
少极知她心中郁意已解,松了一口气:“五日后,我得去江州办些事,若是真谢我,到时记得来送送我。”
姜谷雨点头应了。
想起自己方才的话其实唐突,为免少极多想,她便说起了今日秋宴上之事。“今日秋宴之时,陛下召见我,说是因为退婚之事有许多人参我,桓襄公和苏仪也去告了我的状。”
见姜谷雨主动说起,少极便以为她今日的失魂落魄当真是因为婚事之故,有些焦急地问:“陛下为难你了?”
姜谷雨看着那满城的灯火,语气倒是轻快:“算不上为难,陛下只是说,以后怕是会有很多人盯着我的婚事,让我想清楚对策。”
说完之后,久久不见少极回应,待姜谷雨要转头看他时,却听他说道:“若是你愿意,我便去你家下聘,你若与我定了婚事,他们怎敢再拿婚事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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