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相别
少商显然对姜谷雨极为满意,与姜谷雨相谈甚欢后,连带着瞧少极也顺眼起来,在家几日,竟对他很是和颜悦色,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想找着理由揍他。
少极仰天长叹,天道不公,自家的爹爹原是个喜欢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临去江州之日,少极在府门口等了许久,却不见姜谷雨的身影。
他有些失落,那日瞧着她与少商相谈甚欢,还想着她许是喜欢自己的,才与自己的家人这样亲近,看来是他想多了。
待出了城门不久,他远远地便瞧见路边的歇脚亭中立着个身影。
少极心情大好,扬手挥鞭,急急地策马奔去。
“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呢!”
刘克这时倒是脑子灵活起来,下了马拖着小萝往别处去。
小萝却是不肯,嚷嚷道:“你拖我做什么,我要在这里陪着我家姑娘。”
“你家姑娘要和我家少爷说话,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待在这,你家少爷想对我家姑娘做什么。”
“可不兴乱说。”刘克眼睛一瞪,忙止住他的话:“再说你家姑娘比男子还厉害,你个小丫头担心什么?”
……
其实那夜经少极塔上陈情,姜谷雨回到府中后就想了很多。
她的人生不算长,却是过得有些曲折,现在更是背负着有关身世的秘密。她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该不该接受少极的心意。
犹疑不定间,她瞧见了桌上小盏中摆放的梅子。
记得济房山秋猎那次,少极误以为她乘车不适,便递了一颗梅子给她。那颗梅子入口酸涩,后来却是回味甘甜,那时她便想,人生是否便如梅子一样,总是要先经历些磨难,才会过上舒心的日子。
再到后来离开都城,她身上也常常带着梅子,每觉生活难熬时,她便吃上一颗,告诉自己挨过这些苦之后,日子就会变好的。
即使她所背负着那不能与人言的秘密,即使她仍心有怨愤,但或许往后的日子,她也能过得甜一些。
再想一想,她喜欢少极吗?
自是喜欢的,像他这样的人,怎能叫人不喜欢呢?
既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就不想负了对方的一片心意。
“要去多久?”
少极笑道:“此去江州是为操练新兵,约莫要三个月左右。”
三个月?昨日风酌量命她去司军坊进学,三个月后便同其他破甲军将士去驻守平岭关,司军坊是大尧管制军规军礼之所,凡进军制官品者,都是要去那里的。而风酌量让她去平岭关驻守,是因为觉得她还要去边疆驻守一番,吃些苦头,才更能服众。三个月后,少极方归,她却要远行,不知到时来不来得及见面。
少极听了姜谷雨所言,皱了皱眉头:“平岭关那里虽战事不多,但条件还是艰苦的。”
近些年鄘国不安分他是知道的,平岭关虽历来少战事,但凡事就怕个万一。他怕自己届时赶不回来与姜谷雨见面,又拉着她在亭中讲了许多有关平岭关地形及守关要事,虽然这里面许多事他们以前已然探讨过,但少极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刘克见少极没完没了地说着,也不知道他何时变得这样话痨——虽说平日里他也是爱讲话的,但是从未见他对自己这么多话过。瞧着时辰差不多,他只好过去打断两人。
“不是我非要打断你们,再这样下去,我们今日就得回都城里歇息了。”见少极瞪了自己一眼,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写信嘛,有什么事可以写信嘛!江州离这里也没有很远是不是?差个信使,那信不过十天就送到了。”
时辰确是不早了,少极上了马,又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姜谷雨,方才挥鞭纵马,离了此处。
瞧着那远行的背影,有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涌上姜谷雨的心头,细细一品,她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丢失已久的感觉,便是心有牵挂。
回去时,恰见姜殊从府里出来,两人在门口碰了个面。
自移风茶馆一别,她有段时间没见着对方了。上次虽不欢而散,但此时姜殊仍是礼节性地向她俯了俯首。
她与姜殊没什么恩怨,这表面功夫对方既做了,她没必要驳了她的面子,于是也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瞧着姜谷雨入府的身影,姜殊有些恍然。
姜谷雨曾劝过她,那些言语虽有些惊世骇俗,但她心底知晓那是对的,可是即便是对的又能怎样?事已至此,她又能做什么呢?
道理她懂,要行事却是万般难,便是身份如她亦有身不由己之时。
她知道母亲将自己视为掌上明珠,可那又如何,母亲看不上自己心仪之人,生生分离了他们,自己的选择终不及母亲喜不喜欢重要。
而父亲,在父亲眼中,自己又是个什么地位呢?
自她嫁给风亥后,姜守总时不时问起风亥的近况,只是她却也察觉到,那样的询问,不是仅仅关心这位女婿这么简单。
是啊,她能怎么样呢?又能怎样呢?
方才姜谷雨回来时那神彩飞扬的样子刺痛了她的眼。
曾几何时,她才是那个都城中最为明媚、令人不可忽视的女子。
自少极去了江州后,姜谷雨常常能收到他写来的信。
那些信并不是隔三差五地被送来,而是一次便能收着好几封,想是少极写完之后积攒在一起,待有信使来京都,才托着一起带过来的。
信里写着的都是些琐事,有时一封信里的话都不能成篇,好似写信的人想到什么便写上了,过了一段时间又想起什么,再添上去一段,而前后两段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
“连日大雨,操练却不敢落下,军士们都很辛苦,刘克还在泥地里滑了一跤,那狼狈的样子很是好笑,可是当着士兵的面我不能笑他,忍得甚是辛苦。”
“今日路过一片树丛,瞧见了满树的悬勾子,想起你很喜欢吃这个便摘了很多。可惜你不在,我回帐时发现放在桌上的悬勾子都被刘克那小子吃完了,下次他要是再偷吃,我得按个和他收钱。”
“今夜巡营,抬头见满天星河,想来明天是个好天气。这样的景色,你瞧见了定也会喜欢的。”
姜谷雨看着那些信,就好似少极便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一般,若非认得少极的字迹,姜谷雨是不会想到一个久经沙场的人会写这样啰嗦的信。
虽有些啰嗦,姜谷雨瞧着却是心生欢喜,自是也提笔回了他的信。
“小萝还想在院里种些菜,我便随她去了。有时我会想自己和子期是不是太纵着这丫头了,但又一想,这样何尝不好,每每瞧见她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心里也是很开心的。”
“今日都城落霞满天,让我想到了及与村,我记得及与村旁有个高坡,高坡下便是绵延的草地,傍晚时分站在高坡上,也能瞧见极美的夕阳景色。那夜你曾说过你的去处,我便常想自己的去处是在哪?想了想,若是死后能葬于及与村旁那片高坡之上,瞧着自己故土不受侵扰,也是极好的。”
“我其实一直不太喜欢都城,但若是有你的都城,我是愿意喜欢的。”
写至此处,她盯着信纸上的字,只觉有些羞意,但仍是将信塞进了信封中,送了出去。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姜谷雨虽不曾掺和进太子之争中,却仍是感受到了都城内的风云暗涌。而她发现,一向自诩清正的姜守,似乎也掺和进了这场暗局中。
司军坊中有许多藏书,她因看书的原因,常常深夜才回姜府,好几次皆见有人半夜从府中出来,皆着了斗篷,将帽檐压得低低的,显是不想让人认出身份。
她觉得奇怪,后来便偷偷留意起来,发现这些人皆是趁着夜深人静时来访,未待天明便回去,来府时,皆是入了姜守的书房,不知在里面商量什么事情。
只是除此之外,她也没个精力再去深查。
三个月时间转眼而过,少极仍未归,姜谷雨却要动身前往平岭关了。
小萝一边替姜谷雨收拾着衣裳,一边嘀咕:“偏生在这时候要去,小少将军约莫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这时候去不是连个面都不及见上吗?”
未能见上面虽是可惜,但也没有办法。只是临行前,却是有一事令她放心不下。
那便是小萝和朗东之间的事。
自上次街头打架一事后,她也开始留意起两人,如小萝所说,朗东也是喜欢她的,可是这份喜欢究竟有多少,是否足以让他为了小萝去与世俗抗衡,姜谷雨并不确定。她要去平岭关,不能再瞧着小萝的事,便只好交待子期万万要上心一些。
收拾好东西,来到府门口时,林宵鞍等人已然等在门外,小萝一脸愁苦,将东西递给姜谷雨,似是要哭了出来:“姐姐,你在那边可千万要当心。”
姜谷雨拍了拍她的脸颊,安慰着她:“不过是去驻守,几个月后就回来,又不是去打仗,你不用担心。”
小萝惊讶道:“我以为是去打仗。”
怪不得她这几日总是苦着脸,原是误会了。
姜谷雨笑了:“怪我没和你说清楚。你好好在这待着,要听子期的话,等我回来。”
往平岭关去的路上倒是平顺,听说赵寒生老将军已于半个月前率军去那里了。当初,赵寒生能不顾世俗让她上战场,还于陛下处为她请功,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是以当初风酌量封她为五官中郎将时,她还特地写了信给赵寒生,告知他这一消息。
四人快马奔驰,快到一驿站时,姜谷雨似乎听见背后有人在呼喊自己。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离开都城已经十日了,在这地又怎么可能有人认得她呢?况且那声音像极了少极的声音,此刻他应当在江州,又怎会在这里?
可那声音由远及渐,越发真切。
姜谷雨勒住缰绳,转身回望,便见一白衣少年,纵马扬鞭,意气风发一如从前,不是少极,又是谁?
姜谷雨喜出望外,笑意不自觉地浮上了脸庞,对林宵鞍等人道:“你们且先去驿站歇着,我晚些过来。”
不等他们回话,便是策马向少极的方向奔去。
至两人相近,才双双下了马。
少极气息微喘,瞧着姜谷雨,面上露出了笑容:“幸好让我赶上了。”
一段时间不见,他黑了不少。
不待姜谷雨回答,他又道:“你的信我都收到了。”
姜谷雨心头一热,低头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这是去平岭关的必经之路,我赶不上回都城见你,便只好在这等着了。”
初始,姜谷雨以为少极是办完了公事待回都城,一问之下才知,江州回都城并不路经此地。而且新兵虽已操练完,却还仍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是少极知她离开都城的时间后,算准了路程时间,特地绕道来了这里,只为见她一面。见完她后,他还需立即赶回去将剩余公事处理完毕。
姜谷雨瞧着时辰,有些担心:“今晚要回江州吗?那离这远不远,天色渐晚,路上安不安全?”
“骑马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你别担心,天黑之前我能赶回去。”少极领着姜谷雨来到一处草坪,两人并肩坐下。
坐下之后,不过是说一些家常话,少极将那些未曾写在信上的事情说给她听,而姜谷雨亦是讲着在都城内生活的点点滴滴。
直到日暮西斜,不得不离,两人才从草坪上起了身。
“本来想多陪你一会,可近来军中事务繁忙,我若再晚些回去,刘克估计真要剁了我。”
“回去的路上注意些安全。”虽知他骁勇无双,可姜谷雨仍是叮嘱道。
“好。”对于姜谷雨的关心,少极觉得很是受用。
两人各自去牵了马匹,姜谷雨正欲上马,少极却又开口叫住了她:“谷雨。”
姜谷雨转身,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绿野草坪处,晕晕夕阳下,两个即将分别的人默然无语,相拥而立,给彼此最安心的慰藉。
片刻,两人相视而笑,未曾言他,翻身上马,一人远行一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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