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孤城
“这孩子是负气离家才来到这边的,没想到赶上这场仗事。”见姜谷雨看向少年,旁边一名老守军叹气说道。
老守军告诉姜谷雨,少年名叫叶百年,并不是骆安城人。叶百年出身商贾人家,家境富裕。因是家中独子,所以他从小被家里人宠着长大,养了个骄纵的性子。长大后功名没考上,事倒是没少惹。有一次他与人起了冲突,因瞧对方腿脚不便,他便讥讽了对方。
被他嘲笑的,便是一名回乡的士兵。平日里他打架时,他爹爹也只是骂他,几不曾对他真的动手。但这次,他爹爹却是拿来了板子,狠狠地打了他。
“人家那是为了护国在战场上伤了身体才退了军,回乡休养,是值得敬重的。你这个碌碌无为的蠢材竟去欺负人家,真是不知羞耻。”
叶百年因从小被惯,养了个不知歹的性子,大多数人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是个小兵。现在自己的爹爹竟为了一个自己瞧不上的人,要对自己动手,他实在是不能理解。
他越想越气,实在是气不过便离家出走了,来到了骆安城,送了些银子出去,便顺利当上了骆安城的守军。
便是当上守军之后,他其实也是没吃什么苦的。
其实叶百年身手不错,以前在老家闲时无聊也学过些拳脚功夫。不过以前他打架时多是由跟在身边的小厮动手,也几不见血,差不多能唬住对方就成。他自己并没真的动过刀子,现在瞧着这阵仗,可不就吓着了吗?
听完老守军讲完叶百年的事,姜谷雨走到他的身边,拾起他丢在身边的刀子,将刀子递到他的眼前:“拿着它。”
叶百年抬着看向眼前的女子,神情带着些恍惚,瞧见她手臂上方被处理过的伤口上仍渗出血来,身子微微一震。再转而看向姜谷雨的脸庞时,心中便起了一丝疑惑,明明是名女子,却目光坚毅,面上无一点惧色,她为何不怕?
“战场之上,要想活命,就拿着它,拿紧了它。”姜谷雨又往前递了递刀子。
活命,对,他想活命。他当初就不该负气离家,顶不了给爹爹打一顿,去给那人道歉,回去吃香喝辣不好吗?
他还有大好光华可活,他还想回去娶媳妇生孩子。
他微抖着手将刀子接住,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姜谷雨,他想问,这场仗会打赢的吧?他想问,打完了之后,他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可他不及问,便听见城墙之上响起了号声,鄘国军队又来了!
听见那号声,他身子又止不住轻轻抖了起来,可他没有丢掉那把刀。
那名女子好像是个将军,他之前听说破甲军来了个女将军,还觉得很稀奇。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可以做将军,但既是个将军,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所以,他紧紧地握住了刀,他得活着。
冷冽的寒风吹落了树枝上的枯叶,万千箭矢划破长空的沉寂,刀剑盔甲的碰撞奏出了这片苍凉大地上最悲怆的挽歌。空中的雪花飘落下来,带走了士兵身上残余的温热,原来那样鲜活的生命在这战场上消逝了,很快便会归于尘土。雪花渐渐堆积起来,将这一片苍茫大地上的血红之色慢慢掩盖掉。
姜谷雨正在战场上点着将士的伤亡情况,抬头间,便在一棵树下看见了叶百年的身影。
此刻,他正扶着树干弯腰呕吐着。
叮嘱好士兵继续查看人员情况后,姜谷雨便走了过去,拍了拍叶百年的肩膀。
叶百年猛地转过身来,提着刀就要朝姜谷雨砍。姜谷雨侧身一躲,把他的刀打了下去。
他瞧清了来人是姜谷雨,松了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树干上,跌坐在地上。
“我杀人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面上的血渍已然凝固。
战场之上,犹豫是大忌,稍不留神,便会丧命。姜谷雨拽下叶百年腰间的水壶递给他:“战场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她能理解他的心情,便如那年她于地窖中生还,初见战场上的血腥场景,心中亦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叶百年漱了漱口,缓了缓神,随后摊开自己的右手,神情怆然:“我以前干过很多混账事,但终究算是半个读书人,我从来没想过,我这拿笔的手会来拿刀杀人。”
世间之事,既难料,亦难悔,唯只拼过当下,才能有日后。叶百年不曾料到他会有今日境地,可如今已是身陷囹圄,他再感叹也是无用的。
“文人用笔写治国之策,武将用刀拼国安太平,笔是文人的刀,刀是武将的笔。等这场仗打完了,你仍是可以提笔,考取功名,实现你的抱负。”
“我其实没什么抱负。”少年苦笑一声,眼睛红了,抬起头来看着姜谷雨:“我现在只想回家。”
姜谷雨将目光投向这苍凉的大地,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感:“要想回家,就得先在战场上活下来。”
活下去,她也想活下去,却不是为了回家。
都城那个冰冷的府邸算不上她的家,但她终究还有牵挂的人,她想回去看他们。
自赵寒生死后,短短七日,鄘国军队已发起五次攻击。
每一次,他们都是向死而生,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奔向战场。
破甲军士人数越战越少,敌军却完全没有要撤退的意思,杨章无奈,只能紧闭城门,退守于城墙之上。
鄘国军队初次进犯时,杨章便欲点烽火求援,却发现点燃烽火台后,那接应的烽火台却迟迟没有反应,直待烽烟燃尽,对方皆无回应。
杨章只得立即奏书,写明战况,派人出城请求支援。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只能一边死守城关,一边等着援军来助。
只是谁也没料到,这求援的书信几次都未能送出去。
原来在骆安城被围之前,鄘国竟已派了一小支军队,行高山险地,绕于城后伏击,堵死了求援的路。那送信的人出城没多久,便被冷剑射死。
射死之后,对方更是将送信将士的头颅割下,系于马背,将马匹放了回来。
血淋淋的人头吓破了城内人的胆,城内一片哀嚎之声。
破甲军的将士更是激愤难当,也免不了有些人见求援无门,开始情绪低落。
眼下,他们是成了孤城之军。若非赵寒生临死前将城防工事修筑好,他们怕是早就捱不过了。
不断短短几日,杨章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
敌暗我明,那截守报信之人的敌军常变伏击之地,于何处尚不知,如何求援,眼下是个难题。
商讨之后,姜谷雨提出三马出城之计。
这几日皆是新月,夜色下视物不清,只能看个轮廓。趁夜黑风高之时,放一马出城,马背置一草人,藏一士兵于马身侧,天色既暗,对方即便瞧不清,也定然也会放箭。按前两次来看,这草人与马都是会中箭的。若马未被伤最好,待过了伏击圈,则由此士兵送出援信。若马匹倒下之时,士兵要顺势倒下不动,以免马匹压住身体,也免被敌军发现。
第一匹马若被射中,便立即放第二匹空马出城,而后紧接着第三匹马上再立一草人放出城去迷惑敌军。两匹马相继出城,他们会将主要精力放在第三匹马的“人”上,多半会以为这第二匹马只是备用的马匹,不会分出精力去伤它。且第三匹马出城时,城墙上最好也搞出些动静来分散那伏军的注意力,这时,再让原先藏于第一匹马身侧的士兵借夜色掩护,上去第二匹马,依旧是藏于马的身侧以免被发现。待安全之后,便快马加鞭,送出军情。
眼下,他们已然陷入绝境,再无其他更好办法,杨章便应了姜谷雨之计。
只是此计并非万全之策,且要派谁去,也是个问题,依着姜谷雨的计法,对于那藏身于马侧的士兵,要求也是极高的,必得是个马术极好之人才可。
正是发愁之时,林宵鞍请了命。
“我曾在军马场谋过生,入营之初,也负责养过战马,马术虽说不多精,但应是够用的。”
传递军情的重担便落在了林宵鞍身上,众人瞧不清城外的具体情况,皆是把心揪了起来。
林宵鞍确然也中了一箭,受了伤,好在没伤及要处,他咬着牙撑着,不让自己落下马侧,被敌人发现。
姜谷雨把杨章劝去休息了,鄘国军队随时可能发起下次进攻,他是破甲军的领将,须得养足了精神迎敌。她自己则一直在城墙上守着,有时捱不住打了个盹都会被惊醒。惊醒之后,便猛得弹起身从城墙下看去,生怕城门处会出现一匹背着带血人头的马。
直至天明城墙下依然没有动静,姜谷雨终于松了一口气,应该是成了。
她好似看到了希望。
希望,于此刻的破甲军是很重要的。
方松了一口气,鄘国再次发动进攻。
又是九死一生的一场守城战,鄘国的军队像是疯了一样,攻势越发地猛。
姜谷雨不记得这场仗打了多久,只记得当战役结束后,有人跑来告诉她,说杨章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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