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逢生
姜谷雨只觉一记闷棍狠狠地敲在自己脑袋上,耳旁仅听得嗡的一声,一时竟不能有所反应。
不好了?什么叫不好了?
待反应过来,她便故作镇定,叫人领了路,急奔杨章所在之地而去。
当她随着那名士兵来到杨章面前时,杨章满身血污躺在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瞧见她过来,杨章突然抬起手头,死死地拽住她的衣袖,用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守住,一定要守住。”
话毕,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只留了些血污在她的衣袖上。
姜谷雨蹲在杨章身边,久久没有说话。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赵寒生与杨章这两位历经沙场的老将,皆魂祭平岭关。
她的心中泛起无尽的苍凉与悲戚,然而这份苍凉与悲戚,她现在只能藏在心中,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直到周围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她才开了口:“不要哭,这场仗还没打完。”
杨章死后没到半个时辰,姜谷雨便听士兵来报,说有人欲开城门,弃城投降。
因着两位领将相继亡故,士气已然低迷,若非两位将军治军严谨,军纪严明,她现在如何能压得住这场面。这时竟还有人闹这一出,她怎能饶得过?
待去一看,姜谷雨发现这要弃城投降的人,是当地县丞和守将,除了他们,竟还有林绍在场。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被救出来的,这几日她忙着战事,并未来得及再去寻他,未想竟是留了这样大一个祸患。
赵寒生一事,她还未来得及与他们清算,他们倒是自找上门,非要往她的刀尖上撞,既是这样,就怪不得她了。
林绍自知上次被抓之事定是破甲军人所为,但因不知是何人,又逢战事,所以才忍了这口气。现在得知杨章也死了,便觉破甲军此时群龙无首,败局已定。他们显然没把姜谷雨放在眼中,见破甲军的人现在竟听一个女子指令,更觉鄙夷,断定姜谷雨这样一个女子成不了事。是以,他们说起话来,竟带了些理直气壮。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败势已定,你负隅顽抗,只会惹怒鄘军,给我们骆安城带来灭顶之灾,难道你要这满城的百姓都给你陪葬吗?”
百姓中有些骚动,他们确也没了主意,失了信心。
姜谷雨毫不掩饰眼底的寒意,面色阴沉,带着不容辩驳却洪亮的声音直斥对方,好叫在场的百姓都听得到自己的话:“这战还没打完,你们就下了定论,说我们会输。难不成鄘国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叛国投敌?”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刚说完,便从身后传来一声斥吼:“他们早就知道了!”
姜谷雨瞧声源处望去,瞧见了叶百年。
少年手中紧握拿着刀,望向林绍等人的眼中是巨大的愤怒。
他走上前,告诉了姜谷雨一些藏在心中的秘密。
叶百年告诉姜谷雨,其实早在之前,便有人来报,说鄘国军队已集军整待,恐要来袭。可林绍等人不信,将报信之人训斥了一番,说对方危言耸听,还在报信之人想将此消息告诉破甲军时,将此人杀死。
“我怕被灭口,一直不敢说。”叶百年抬起头来看着姜谷雨,眼中满是悔恨,声中带着悲切:“对不起,是我害了大家。”
姜谷雨方才呵斥林绍的那番话不过是想让林绍闭嘴,免得已经不稳的人心溃如江流,竟不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他们竟早就探得了鄘国的异动而隐瞒不报。
想起赵寒生殚精竭虑而亡,想起杨章为护城邦命丧于此,想起这些天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姜谷雨已经出离地愤怒了。
“你血口喷人!”对于叶百年的指控,林绍显是有些惊慌,破口大骂道。
承不承认,对于姜谷雨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先前的一桩桩一件件早就可以问罪于他,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可现在,他叛逃之行却是不能抵赖的。
“敌军数十日前便已经集军整待,你们闭目塞听不探军情,整日饮酒作乐,此为罪一;属下见形势不对,与你相告,你们充耳不闻,不书报朝庭,心存侥幸,此为罪二;身为朝廷命官,领着俸禄享尽福华,兵临城下,却枉顾平岭关后满城百姓性命,欲弃关保命,不战而逃,此为罪三。自个想逃,还散布谣言,说此战必败,惑乱军心,此为罪四;四罪并罚,我今日便是把你们斩于平岭关下又如何!”
一字一句说得铿锵,女子之言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之力。
林绍被震得倒退一步,瞧着对面杀气腾腾的一班人,抬起手来怒指着对方,仍心存侥幸:“我乃当今贵妃之亲,是皇亲国戚亦是朝廷命官,今日便是有错,也自有陛下定夺,朝廷发落,轮不到你来定我罪。”
“贵妃聪慧,怎生有你这样没种又没脑的胞兄。你的罪,大尧律例中已写得清清楚楚。”姜谷雨冷哼一声,眼中散出寒光,一步步走向林绍:“我依法依权,为何不能处置你?”
见姜谷雨动了真,眼中漫出杀气,林绍开始慌了:“你……不能,你不能这样,你滥用私刑,我要去都城告你。”
说罢,他掉头跑向城墙的楼梯处,想要夺路而逃,还未迈上台阶,便被一箭穿胸。
林绍不敢相信姜谷雨竟真敢杀自己,瞪大着双眼,回过头去看着立于城墙上的女子,想要抬起手去指控她,可终是没能,他滚落下台阶没了气息。
叶百年有些震惊地看着姜谷雨,未想她竟有这样的气魄,那些破甲军因赵寒生与杨章之死的而心中憋着气的士兵,除了震惊,更是觉得心中畅快。
姜谷雨立于城墙之上,瞧着呆立于旁边的县丞与守将,道:“鄘国军队来犯,林绍于城墙之上被敌方乱箭射中,身亡。”
两人吓坏了,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伏地直呼:“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瞧着他们的样子,姜谷雨面露嫌恶。饶命?若他们能尽忠职守,今日这平岭关可以少死多少人?他们总想给自己生的机会,又何尝给过别人求生的机会?
姜谷雨将手上的弓箭一扔,转身向那城墙之外看去,眼底泛起无尽的冷意:“丢下去。”
巨大而厚重的古老城门因为猛烈地撞击而不断地晃动着,姜谷雨持刀立于众将士之前,死死地盯着那摇晃的城门。
困至此日,破甲军将士所剩不到五十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
所有人也都作好了赴死的准备。
城内的粮食也早已食尽,他们饿着肚子挨到今日,也真的尽力了。
赵寒生与杨章临死前都告诉她一定要守住,他们那样信任她,可是现在她估摸是守不住了,到了地府,只希望两位将军不要怨她。
她已经尽力了。
对命丧沙场之事,她不是没想过,只是现在心中突然多了些牵挂与不舍。
少极见惯了生死,应该不至于太难过,能与他相知一场,也算值了。小萝等不到自己回去,估摸着会哭得很伤心,幸而子期会照看着她点。
不过自己若不在了,小萝也许也不会待在相府,毕竟她是自由之身。还是去寻个地方安稳过日子,相府那里终究是个是非地。
姜谷雨复将目光落回那城门之处。
眼瞧着城门就要支撑不住,那撞击声突然停了。短暂地停顿后,撞击的速度加快了起来。
“是我们的援军,援军到了。”守于城墙之上的士兵兴奋地大喊起来。
便在此时,城门终是轰然倒地,然于绝处逢生,困境尽头突而闪现出的一丝生机,让活着的人斗志高涨,他们拿着刀,奋力迎了上去。
解救他们于水火的,是刘克带领的部分火烈军与临近此处的林武营,刘克携火烈军将士绕于敌后方突袭,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林武营则从后方入城,固守城内。
战役结束后,姜谷雨从刘克口中得知,在她于平岭关死守时,少极在峪今关也是打了场硬仗。
“我们还未来得及回都城,便得了战报,只得赶紧过去了。”
而这场战事的起由,与前阵子邑国世子申衍秘往鄘国,促成了鄘邑结盟有关。
“他怎么样了?”瞧着刘克的神色,姜谷雨也知道少极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她仍是心跳得厉害,问出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受了些伤,但无碍性命。”刘克瞧了瞧,清了清噪子,低声道:“只是他脸上应该会留道疤,可把他愁得,以前也不见他这样看中相貌,现在估摸是怕你会嫌弃他。”
姜谷雨忍不住笑了笑,然而下秒,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一名战死的士兵从她身边被抬了过去,瞧见那张被血污隐去了风华的俊秀脸庞,姜谷雨只觉心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
姜谷雨记得,前几日他还问自己,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回家。
她告诉他,一定可以。
那时他的眼睛闪出了亮光。
姜谷雨记得,鄘军破城之前,他还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虽心中仍有恐惧,却不曾退却,可是援军来了,希望来了,他却没能捱过这最后一战。
叶百年,这个负气离家的少年,这个总想回家的少年,便于这异乡远城,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思及此处,她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有些呼吸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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