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夜会
风酌量望向自己这个女儿,从她的眼中读出了不甘。
然,这份不甘于他而言,轻如尘埃。
“我知你聪慧,所以你帮络儿对付仲儿我也没说什么。毕竟,要能站在太子之位,就必得受一番磨练。你在络儿身边辅佐他这么多年,若他只能全凭你才能成事,没有一丝自己的谋略,那他便也是配不上太子之位的。你是可以助他,可他若真登了帝位,怎么,你还想垂帘听政不成?”
说出最后一句时,风瑾竟在风酌量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杀意。
她的心思,便这样被戳破了。
抓着公启帝衣角的手缓缓放下,风瑾自嘲一笑:“原来父皇早便算好了。可女儿还是不想嫁,父皇生我的气,如何惩罚女儿都可以,为何非得让女儿背景离乡呢?父皇若是执意如此,今日,女儿只有一头撞死在这殿上以明决心。父皇,您想让女儿成为一具尸首吗?”
公启帝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未变,反倒笑了一声:“当年你代觅姑姑因不满老王爷给她安排的婚事,一心想嫁给姜守,也是寻死觅活的,那时她是真动了刀子,见了血,人险些没救过来。可你和她不一样,你惜命得很。”
她以命相挟,风酌量却不为所动,向来隐匿于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在此刻爆发:“女儿不服,女儿委屈,便因为我是个女子,所以就不配和这些兄弟争一争吗?父皇您看看,我哪一点不如他们,当年琴州大火,治灾之策虽是风络提的,却是我替他想的,您那时还好好地夸了他一番不是吗?您久久未定太子之位,不就是觉得他们没有一个能担大任吗?”
她再不顾忌,冲着座上之人叫道:“您当初能破了先例,允她姜谷雨上阵杀敌,为何我就不能在这宫中为自己谋势?父皇,您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朕说不行就不行!”
“为什么?”
“因为朕是王,这是王命!”
“王命,王命!”风瑾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殿内回荡了许久,而后才渐渐消散。
王命,叫人生便生,叫人死便死。
王命,让她嫁去异国,一点反抗的余地与时间都不给她。
“你既爱弄权,便去邑国好好地搅弄风云,也才对得起你这公主的身份。若是你不肯,朕便只能在都城之外给你另谋良婿了。”
风瑾理了理衣裳,敛了方才的颠狂,直起身子跪好,又抹了抹脸上的泪珠,面上带笑,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又回到了那幅乖巧无害的模样,向公启帝行了一个拜礼:“风瑾,谨遵王命!”
以前姜殊的婚事,便让姜谷雨感慨万分。那时的她便知,在这钟鸣鼎食、繁盛至极的都城中,尽是身不由己之事。然今日瞧见风瑾被指婚申衍,她心里仍是起了波澜。
她想起去年秋宴上,风瑾与自己交谈时,言及座上女子,风瑾的脸上满是对她们攀附男子的不屑,那时她便想,这个大尧的四公主,心中所求定是更广阔的天地。
身为天子之女,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却也就这样被指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敌国皇子,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就是这样一个心高气傲之人,也有束手无策之事。
说起来,她和姜殊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可却是有同病相怜之处。这都城之中,果然到处都是无形的枷锁。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赐婚之事第二日,她便在街上遇到了相伴而行的申衍和风瑾。
彼时,两人笑意盈盈地说着话,叫人看了会误以为是对情意相投的才子佳人。
在经历过殿上一番争执,风瑾回到住处后,便立马为自己谋划着以后的路要如何走。嫁去邑国之事,她已无力回天,除非……把申衍毒死在尧国。
她确是仔细地谋算过此事,可斟酌一番,觉得毒死申衍之事不太可为。申衍死在尧国,势必会挑起两国之争,风酌量一定会找自己算账。惹怒了风酌量,即便是申衍死了,他也会想办法把自己嫁出都城,她在尧国难以再有作为。
她虽不喜依附男子,但也很快认清了形势,与其被逐出都城,去嫁给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倒不如好好抓住这邑国二公子的心,在邑国去谋一番自己的事业。
父王觉得她不行,她便偏要做给他看。她就不信了,依着她的才智相貌,在邑国干不出一番事业来。
是以,她立即收拾好妆容,差人向申衍送去了邀约,定了今日一同去游湖。
姜谷雨领着子期在街上走着,看见两人时,本是想躲开的,毕竟这两人都是不好惹的主,她与他们不熟也不喜他们。然而申衍却也瞧见了姜谷雨,叫住了她。
这下,也不能当没看见了。
申衍看上去温和有礼,可是姜谷雨并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
对于姜谷雨来说,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鄘邑两国联盟的背后推手,是最有机会夺得邑国太子之位的人,也是有可能让邑国成为尧国最大威胁的人。
她明白,大多数时候的两国之交,背后再怎样风云涌动,表面上一般也是一派和和气气的。可她是很记仇的,若非眼前这个人煽动鄘国与其联盟,平岭关上也不会死掉那么多破甲军的士兵。她既是个记仇的人,现在能应付着给他个笑脸,不给他脸色就已经不错了。
“见过四公主,见过二公子,两位好兴致。”
风瑾巧笑盼兮,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二公子是我未来的夫君,我自然要好好陪他在都城逛一逛,尽好这未来夫人的本分。”
她说出这话时,与那时在百花宴上,轻视讨好夫君女子的模样判若两人。
申衍亦是附和道:“公主善解人意,说要带我领略一下尧国都城的好风光。没想到这么巧,才走没多久就碰到了你。既是有缘,要不要与我们一同走一走。”
现下这个场景,真真是叫姜谷雨大开眼界。两只千年的笑面狐狸碰到了一起,日后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姜谷雨躲他们还来不及,怎会答应:“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扰二位雅兴了。”
本想就此别过,没想到申衍突然看向了姜谷雨身后的子期:“这位姑娘看着面善,好像在哪见过?”
子期一直默默跟在姜谷雨身后,不曾言语,突然被提及,却也不慌,只微微一笑:“奴婢自小便在这都城长大,身份卑贱,怎有荣幸得见公子。公子觉得奴婢面善,许是因为,这世上平凡之人长得都是有些相似的。”
“哦,是吗?”他的眼光闪了闪,有些意味不明。
姜谷雨看不太懂他此刻的表情,她也不想懂,直觉告诉她,她得尽快离他远一些:“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也不等申衍回话,她就带着子期转头就走。
那跟在申衍旁边的侍从很是气愤,轻声嘟囔了一句:“这尧国的女子怎得如此不知好歹。”
这轻声的嘟囔却是叫风瑾听见了,她转过头去,脸上仍带着笑,但看着那名侍从的眼中却无意识地冒了些杀气。
可她很快转了神色,那丝杀气便如微风拂水,轻得叫人不曾察觉。
申衍瞧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并不恼怒,他倒觉得,很是有趣。
姜谷雨以为在申衍回去之前,她不会再有机会见他,却没想到当天夜里,她又一次看到了申衍。
那天她依旧是深夜才从司军坊才回来,行至小巷方过转角,便见姜府的后门被人打开,一盏灯笼先探出门来,接着便是一人跟着走了出来。
偌大的斗篷将那人的身子罩去,瞧不清相貌。
深夜会客,又是这身装扮,显然是不想让人看见。
而这样的情形,姜谷雨已见过好几次。官场上尔虞我诈,暗地里总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便连表面上声名持正的姜守也不例外。姜谷雨并不想掺和进去,是以每次遇见,她都是会寻了地方藏好。
这次亦然,瞧见那出来的人影时,她便熟络地钻地旁边暗影里,寻了个挡身的地方,静静地等那人离开。
对于这人的身份,她本是无心探究的,然偏偏那人经过她身旁时,一阵风起,将他挡住脸的斗篷险些吹落,叫她瞧见了那人的相貌。
当下,她心中惊诧万分。
身披斗篷,半夜到访姜府的人,竟是申衍!
一个是敌国公子,一个是大尧丞相,他们深夜见面是为何?
姜谷雨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事情一直放在她的心上,可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和少极说,也不知该如何说。
兹事体大,她若说了,会不会有人怀疑姜守对国不忠,包藏祸心?可她不知道姜守是否真有不臣之心,若姜守没有,只是申衍故布疑云,而自己三言两语挑起事端,引起朝政不稳如何是好?可姜守若真有,自己瞧见了却不言语,又如何是好?
而眼下,少极也有些令他烦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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