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挣扎
昏暗阴湿的牢房内散发着霉腐之味,偶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来,又或是有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划破寂静。
对这样的呻吟或是惨叫,久处此地之人已然麻木,没有半分反应。而一些新入狱的人,却是被这些声音折磨得不成人形。
能关到这的人,一般都是没法活着出去的。
年迈的狱卒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木桶,木桶中发黄的菜叶与看不出形状的食物混合在汤水里,让人看着提不起半分食欲。在这里,只有马上要问斩的人,才能吃顿好的。
“吃饭了吃饭了!”他吆喝着,一边飞快地走着一边快速地拿着木勺舀起桶中的汤水,那勺子中的汤水随着他的腕力飞落入地上的食碗中,晃了晃,洒出些许,渗入地面。
拐过几个弯,越过一扇铁门,至最里面一处牢房时,他放慢了脚步,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取出牢房边上的碗,小心地将饭食装好,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肉包子,放在了碗侧。
一个纤瘦的身影从牢房的暗处走了出来,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地上的碗和包子,又坐了回去。
那名分食的牢狱本要离开,却是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坐在角落里的人。他也曾听过坊间关于这份尧国女将军的传闻,都说她是一位御马横刀的奇女子。这几日,她身陷囹圄却泰然自若,苍白的脸庞上是看破生死的淡然。
他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一个在外征战的女将军,却被冠以叛国之罪,押入这天牢之中。
往外不过行了几步,却见司寇低头领着两人往这边走来。他不认得那两人,但也知道能让司寇如此恭敬亲自领路的人,必定是大有来头的。
他心中一惊,赶忙垂首在旁侧站好。
待几人走过他身旁时,他忍不住侧头瞧了过去,发现他们竟是朝里去的。
除了最里面那间,铁门里的牢房都是空的。
他还在发愣时,便见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人关上,再瞧不见听不清里面的情形。
姜谷雨靠墙而坐,瞧见来人,只侧头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复又看向那墙上的气窗。
那气窗上,一只蜘蛛正卖力地织着网。
领路的司寇见此,压着声音训斥道:“大胆犯妇,还不跪见陛下!”
那被司寇引进来的人,正是风酌量与林池。
姜谷雨不慌不忙地将碗中的最后两口饭吃完,才道:“陛下要见我,命人提了我去便是,何必屈尊来这里?怎么,是怕我半路跑了不成?”
风酌量有一瞬的失魂,太像了,那张漠然的脸与当年姜施然看着他时一模一样。
他的心中不禁刺痛,可她终究不是姜施然。
风酌量挥了挥手,令林池与司寇皆退下。
见风酌量默然不语,姜谷雨站起身,缓步从阴影里走出,一双漆墨的眸子盯着他,在寻一个答案:“陛下为何要定我一个叛国之罪?”
他终是开口道:“你如此聪慧,便猜一猜朕的意图。”
他的意图?
对于风酌量突然以叛国之罪将她打入天牢之事,起初她错愕不己,后来她便有所猜想。只是想清之后,心中更觉苍凉可悲。
“陛下真正要对付的,是姜守,对吗?”
她弯身把碗放在地上,轻笑道:“姜守势大,陛下忌惮他,但你不清楚这朝廷中有多少人效忠于他,若贸然动手,只怕不能将他纠集的势力一网打尽。我手握兵权,平岭关一役后,你便更加不放心了。于是想要除掉我,算是给姜守一个警示,也是在为日后铺路。”
叛国之罪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可风酌量却下诏言此为她一人之行,与姜府没有关系。当初她认下了姜守作父亲,但与姜府之人不和的事情算不上秘密的。且这几年来,她在姜府时间并不算长,风酌量下这道诏书,人们似乎也就真信了,将她这莫须有的罪名与姜守割裂开来。姜守至今安然无恙,在天下人看来,这是天子莫大的恩赐。
可姜守心里必定也是清楚的,风酌量下一个要动的就是他。
风酌量这一计,既给自己挣了一个仁义的好名声,又把姜守逼到了绝路。在这样的荣宠下,姜守要反,那便是要受世人口诛笔伐,遗臭万年的。然而站在姜守的立场上,他反与不反,风酌量给他定的局只有一个死字。
“那个定我叛国之罪的罪状,本是姜守的,陛下却用在了我身上。你不趁此机会杀他,不是因为不想杀他,而是你想逼他反,借机找出那些依附于他的朝廷势力对吗?”说着,她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若姜守不反呢?”
“他不反,也得反。”风酌量并未回避她的问题。“大尧虽积弱多年,但国内之势尚算稳固。举国所困,不过抵御外族侵犯。可如今他为了一己之私,却想将祸事引向国内,实在当诛,朕不能再容他。他本来就有反心,何来逼反一说?”
都城平静的形势下暗流涌动,他如何不知?只是他还想再等一等,再等等,各路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便都要现形了。
原是如此。
就像她自己有罪无罪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姜守不得不反。而我,不得不死,对吗?”
“是。”
姜谷雨不是那种随意便可屈服之人,否则今日也不会站在这个位置上。可现如今,她心底尽是无力之感。
她想起老榔头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纵使你有再多的本领,再高的智慧,也只活过这么十几年,你比他人所缺少的人生经历总是无法弥补的,人心,究意可以复杂到什么程度,无人知晓。”
“原来,这一切早就安排好了,少极被调离京城,便是从前与我出生入死的破甲军将士,也无一人在这。陛下要的,便是我如今这孤立无援的境地。”风酌量是铁了心要杀她,用她的命来作为打击姜守的引子,她逃不掉了。不在这也好,这样,她就不用担心他们为了自己而冲撞了风酌量,被牵累进来。
说到少极,风酌量的神色亦起了波澜:“少极是朕最看重的臣子,可他却偏偏喜欢上了你,他不该喜欢你的。朕不想让他因为你而来逼朕,他若真为你和朕发难,朕也只能……”
姜谷雨心头一紧,抓着木栏的手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呼吸都开始变乱:“少极可是你的亲侄子!”
风酌量看向姜谷雨,眸中冷峻之色让姜谷雨微微颤栗:“他若真不顾大局,因你和朕反目,朕便只夺了他的兵权,将他囚禁起来,让他在都城安生过好下半辈子。这样,朕才能放心。”
囚禁?
她想起那夜自己失意之时,少极在塔顶与她说的那番话。
“身为男儿,自当志士为国,我最好的去处,便是他年老得再提不动长枪,再不能策马之时,看着我们的后辈为守护大尧而战,若是能为他们出谋划策,尽绵薄之力便是最好的。平生之愿,便是把大尧丢失的最后两块国土亲手夺回来,若是如此,便是死而无憾。为此夙愿,便是战死沙场我也是无憾的。若是叫我日日在这都城里纸醉金迷,倒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夺了少极的兵权,从此让他再不能金戈铁马,便犹如折断了雄鹰的翅膀,砍去了骏马的快蹄,真是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她似是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被囚禁后,颓废而失意地生活,又想起那些因她而死的人,身体禁不住地微微颤抖。帝王之心难以揣测,他现下虽说不动少极,若少极惹怒了他,他当真能让他无事吗?
姜谷雨不敢冒这个险,她怕了,真的怕了。
她不能成为少极的羁绊,少极那样的人,生而为杰,不应为这阴诡争斗所牵累,不当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那番,风酌量又说起了破甲军:“至于林宵鞍他们……”
姜谷雨放下抓着木栏的手,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少极与破甲军的将士,满腔热血,均为大尧,赤胆忠心皆为陛下,又怎会因我向陛下发难?”
“希望他们别让朕失望。”他看向牢中之人:“朕要的,是一支忠于朕的军队,而不是一支忠于你的军队。不忠之军,诛之不惜!”
姜谷雨转身向原先坐着的地方走去,身体又笼罩在了那角落的阴影下,低低地笑了两声,又忽而长叹了一口气:“所以,陛下想什么时候杀我?”
那边的帝王道:“过几日,朕会判你斩首之刑,可是朕希望,在到达锁灵台之前,你能自行了断。”
姜谷雨猛得望向围栏外的人,眸中露着震惊,随即她笑了起来,满含着凄凉与讽刺:“自行了断?哈哈……”
他已然给她判了死刑,却仍是不够。
便是死,也要压榨她的那点剩余价值。
她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陛下果真是想得周到,我若是自行了断,破甲军的将士与少极对我之死的怨愤便不会全加诸于你的身上。”
若届时,他掐准时机,再下一道赦免她的圣旨……那样,别人只会说陛下圣明,只是她红颜薄命罢了……
“你要用我的死去成全你的大局,又要将他人因此事对你的怨愤降到最低,陛下,我猜得对吗?”
她的心里泛起无尽的苍凉与愤怒,咬着牙对着风酌量道:“要是,我偏不如你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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