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谷雨目录

第81章谷雨

雨生百谷,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一声春雷将她从回忆中唤醒。

“今日可是谷雨?”姜谷雨向站立于囚牢之外的人问道。

“是。”

她从那狭小的窗口中向外望去,突而笑了:“是个好日子。”

从及与村至京都,这短短几年的生活却像几十年那么长,果然,争斗的日子是最累人的。

“我娘亲最喜这个节气,恰巧我又是谷雨时候生的,她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谷雨的时候过生辰多好,偏生来都城后,姜守说怕风代觅和姜殊不喜,让我将生辰改到了冬日。”她顿了顿,道:“我不喜欢冬日,在我记忆里冬日只有苦寒与饥饿,太难熬了。”

风亥看着她仰望窗口的侧脸,那样平静无澜,好似她身处的不是这要命的死牢一般。

他心中沉重,却仍是不得不将那个消息从嘴里说出:“父皇已经决定,今日午时便将你问斩于锁灵台。”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像被告知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看来今日午饭能吃得好一些。”

两人便这样沉默了片刻,风亥终于开了口:“我还能帮你做什么事吗?”

她终于将脸转了过来,看着风亥,脸上露出笑意:“我倒真有事情需要你帮我,你若不来见我,我也一定要想办法见你的。”

姜谷雨托风亥帮她三件事。

林宵鞍他们也快回都城了,姜谷雨托付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他帮忙稳住林宵鞍等人。上次她入狱,林宵鞍等人便是血书上谏。那时风酌量并不打算为难她,是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未追究林宵鞍等人冒犯之罪。这次,风酌量铁定了要自己的性命,也想借此事来试一试破甲军的忠诚,他们若是因为自己的事而有所动作,风酌量定再也容不下他们。

“让林宵鞍好好顾着破甲军,切莫冲动。破甲军一年之内三换主帅,经不起折腾了。顾好破甲军,他才算对得起赵寒生、对得起杨章、对得起我。”

第二件事,是关于少极的。

“我想留封信给少极,来不及与他告别,总要留些话给他,不然怕他怪我。你帮我备些纸墨吧!”

风亥告诉姜谷雨,他已尽力封锁消息,好叫她在都城的事,暂不能传到少极那边。他被下令送完亲后驻守边关,若是来救她,便是抗旨的大罪,若是不来救她,他的心一定很煎熬痛苦。所以不让他知道是最好的,否则,他便会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好。”

第三件事,便是要风亥帮她转交一件东西给风酌量。

她并没有急着说要转交的东西,而是静静地看着风亥,等待着他的回答,她瞧出了风亥神色之中的犹豫,也明白了他的犹豫从何而来。他筹谋多年,刚入主东宫,地位尚未稳固,行差就错,这到手的一切都会消失。

片刻后,风亥开口道:“你说吧!”

“我曾送给少极一个平安袋,那里面封了些东西,那东西连少极都不知道是什么。我想让你在我死后,帮我把那个袋子里的东西从少极那里拿回来,转交给陛下。”

风亥不知她是何意。

面对风亥的疑惑,姜谷雨并没有回答,只是垂眼看向地面:“你说在陛下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是不是也会觉得愧疚。我不了解人心,也是真的累了。”

这,算是她最后的报复吧,只是,也不知能不能成。

“好。”风亥应下了。

“你不问我那是什么?”

“我知道你对少极的心意,既是放在少极处的,定不是害人的东西。”

姜谷雨笑了。

待风亥要离开时,姜谷雨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开口喊住了他:“三哥。”

这样的称呼让风亥不禁一愣,姜谷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他了。以前他们也只是出去聚会时,为了隐瞒身份,她会这样称呼自己。后来,她重回都城,便再也没这样叫过自己。

他转过身,看向牢中的女子,只听得对方说了一句:“谢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他的心颤了颤,只觉喉间像是被一把重锁锁住了,发不出声音来。半晌,口中才冒出三个字来,随后,便大步离开了。

那三个字是“对不起。”

从牢房回到宫中后,风亥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

方回到宫中,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谷雨?

谷雨!

他猛得抬起头,冲到屋门口,看着落雨的天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事。

他不安地在殿内徘徊着,竟是没了主意。少极手中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可是他不在这,他如何得知?

他该不该说?

可是说了,便是等同于告诉父皇,他知道了许多他不该知道的事。

街道上聚集了许多人,唾骂者、讥笑者、惋惜者皆有之。

尧国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将军即将被问斩,这样的事情,人们怎会不来看个热闹。

这些年来,她算计过,报复过,她自认算不上高尚之人,但却算得上问心无愧。

他们自看他们的吧,于她这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在意他人的目光了。

于囚车之中时,姜谷雨昂着头望向街道两侧的楼宇,一如既往的繁华。

记得第一次入都城时,她骑于高马之上,都不敢抬头看这街道的盛景。

如此想来,这些年来,她也终是变了许多。

再往前时,眼角便瞥见了街边角落里站着的一个身影,竟是蔡历。

他的身旁,站起一名身着白衣、戴着帷帽的女子。虽然女子的脸被轻纱挡住,更因着隔着远,姜谷雨瞧不见她的面容,但姜谷雨知道,那是子期。

子期与她目光相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虽没脸见姜谷雨,但她终于还是来了。

囚车行至城墙处,停了下来。

风酌量未有食言,允她登上城楼,叩别故乡。

极目远望,所见之处,连绵山脉高耸,苍天辽阔。

不见家,是家的方向。

不见人,是心的念想。

未想到,自己被困在一座城中,再不能走出去。

天空阴沉,肃杀之气漫无边际,姜殊立于墙头,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坠下。

“娘娘,起风了。”身旁的宫女提醒着她。

姜殊缓缓转过身,慢慢地向城墙下走去。积压了许久的雨终于从云头上落下来,绵绵稠稠,让她变得有些烦躁。身后的侍女急忙给她撑了伞。

她将身体站得极为挺拔,下颚忍不住上抬了一些。她尽力舒缓着自己的呼吸,身子却不自主地有些微微颤抖。

才下几个台阶,她又站住了,伫立着许久不动。身后的宫女有些惶恐地低着头,猜不透眼前人的心思。

姜殊抬起手,轻轻往上脸上一拂,望着指尖的晶莹发呆。

为何现在的她,一点也不开心呢?

她本该高兴,便是那日去死牢里看她,她看着姜谷雨时,心中都有些恨意。

哪怕姜谷雨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她却一直把姜谷雨当作敌人,这是她心底隐藏却又不曾为外人道的秘密。

为什么会把姜谷雨当成敌人?她仔细想了一番,与她初见时,她确是想好好待她的,那时的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惶恐而不安,眼中总带着怯弱,她觉得她有些可怜。可后来,后来是什么变了?

后来她开始嫉妒姜谷雨。从小在京都长大,她不知一个女子可以那样活,没有锦衣华服,没有桃花装容,却可以那样瞩目。以前人人都知丞相府的大小姐,可后来谈论的却都变成了丞相府的中郎将。

是了,是嫉妒。

她想起了偶然间看到过的一幅画,那是别人为姜谷雨画的策马扬鞭图,那样的笑容,那样的快意,她竟不曾拥有过。

姜谷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不顾世俗的眼光,可以冲破她不能冲破的枷锁。其实从本质上讲,她们的追求是一样的,但是她却没有姜谷雨的勇气与洒脱。

她又向下走了几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连忙扶住了墙。

在她的预想中,她本应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宫中,但她却发现自己此刻异常狼狈,回首望向那深宫院墙的方向,那里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等着她自己将剩下的年华岁月投入其中。阴谋、争执、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抑或是孤冷、凄凉、怨恨难平、了此残生,为什么她想不出一个温暖的词来形容她以后的生活?她不想回去,那院墙中还剩下什么?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君,一群只知道为了一个男人的宠幸而天天费尽心机、争风吃醋的女子。她的心性,本是对后宫争斗之事不屑至极,却身在漩涡中,不得不为之。她所剩下的岁月,便是要在那样的日子中度过!

她又想起那日在牢中姜谷雨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只觉彻骨寒意泛在身上。

见姜殊久久未动,旁边的侍女提醒道:“娘娘,风雨渐大,你顾着些身子。”

她叹了一会气,将手从城墙上收回,掸了掸上面的水珠,恢复了端庄的姿态,仿佛方才那落寞的是另一个人:“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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