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留信

风代觅愕然看着风亥，身子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几日，她丢弃了颜面，丢弃了尊严，日日跪在风酌量殿外，却仍是没有得偿所愿。

姜谷雨曾说，她要在九泉之下笑着看这一切。

她真是死了，也不让自己安心。

她走到外面，阳光有些刺眼，刺得她眼中不住地流泪，她突然大笑起来。

风亥没有理她，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风代觅撕心的怒吼：“姜谷雨！”

姜守被斩首于市井的消息传来时，风代觅仍跪在殿外为他求情。

历经昨日之事，她仍是选择来求风酌量。

姜殊哭着把这个消息告诉风代觅后，风代觅没有哭闹，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起了身，转向了市井的方向。

她突然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往脖子上一抹，温热的血液喷出，溅到了姜殊的脸上。

风代觅的动作很快，姜殊根本都没来得及拦下她。

她惊恐地瞧着风代觅软软倒下的身体，伸手往自己的脸上摸了摸。

手指尖的红色刺痛了她的双限，她大张着嘴，却没能喊出声，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姜殊已回到了苾菡宫，她躺在床上，幽幽地睁开双眼，感觉头顶的床帐慢慢变成了红色，那红色越来越大，在她眼中扩散开来。

她猛地坐起身，惊动了屋内的宫女。

姜殊掀开被子，起床下了地，神色有些恍惚，在殿内四处走动着。忽然，她停住了步子，抓住一名身边的宫女问道：“你们闻到臭味了吗？”

那宫女有些惊慌，不知她是怎么了，只好回道：“奴婢这便着人去换掉殿内的熏香。”

姜殊好似没听见一般，一把推开了那个宫女，行走的步子有些踉跄，嘴里仍是喃喃自语着：“好臭，这里真的好臭。”

她疯狂的笑着，泪花自眼中溢出。

消息传到了风亥那。

“苾菡宫禀报，说太子妃情况不太好，一直说殿里有臭味，似是打击太大，有些魔怔了。”

风亥不甚在意，仍翻阅着手上的呈文，语气淡漠：“既是疯了，以后便送到西宫那里去养着，不要再出来了。多叫些人看着，别让她疯起来四处乱跑伤了自己才好。”

完成送亲的任务后，少极便在边关驻守。

一安定下来，他便立马写了信给姜谷雨。

只是，他却一直未收到姜谷雨的回信。驻守的地方离都城本就远，路上被耽搁了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非常不安，有一夜甚至于梦中惊醒过来，背上被涔涔冷汗浸透。

直到后来，他终于收到了她的一封回信。

“安好，忽念，昐归。”

仅有短短的六个字，是她的字迹，让少极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后来，她又寄来过两封信，皆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后来，他听闻姜守造反的消息，心急如焚，又听得风酌量未将祸事牵及家人才稍稍放下心来，以为是因着姜守之事让她烦心，信上的字才少了。

现在，想必她的处境并不好，若是自己能在她身边就好了。

后来，都城传来消息，新帝即位，召他回去。

册封太子事关国体，早便召告天下。他看着风亥那么多年艰难地走过来，真是由衷地替风亥感到高兴。只是他没想到，风亥在得到太子之位后，又这样快地承袭了王位。

收到召令后，他迫不及待地收拾行装，快马加鞭朝都城而去，路途颠簸，他却不觉得辛苦。他是那样急切地，想要去见心爱之人，告诉她自己很想她。他是那样急切地，想要去贺朋友之喜，贺他得偿所愿。

当他终于远远瞧到都城那恢弘的城墙时，更是按捺不住心里的那份急切。

然而，在他于城门之前瞧见一个身披丧服的女子时，他猛地勒住了手中的缰绳。

子期知道少极今日归城，便到了城门口来迎他。她本以为风亥是不会允她这样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然而他终是准了。

或许，是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亲口告诉少极，小姐的死讯。

她捧着姜谷雨的灵位，眼中含泪抬头望向僵立在马上的人：“子期带小姐来迎将军。”

少极看着她怀中的牌位，脸色霎白，久久没有说话。随后，他翻身下马，行时步子似有千斤重，身子却是有些摇晃。

他伸出手去，微微颤抖着抚上那牌位上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他向前栽倒，当即晕了过去。

半年。

原来，她已经死了这么久，久到他一路而来，都没有人再谈论这尧国唯一女将死去的消息。

他不在都城的这些日子，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虽在边关，消息闭塞，但是这么多大事他几乎什么风声都没得到，显是有人故意不想让他知道。

“我收到的那些信，都是你写的？”

他看向对面之人，谷雨的字与他无异，只有他代笔，自己才会瞧不出来。

“是。”

少极写给姜谷雨的信寄到了都城，但收信之人却不在了。他提笔写下回信时，便早已料到了今日之问。

巨大的痛苦似要将他的心撕碎，少极长舒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伤痛。

“谷雨临终前，有事托付于我，第一件事，便是当初她给了你一个平安袋，她让我找你要来，把东西转交给父皇。”

平安袋之事，只有他与姜谷雨知道。他一直不知道那里面放着的是什么，既是谷雨的安排，少极没有多说什么，把随身带着的平安袋交给了风亥。

接过平安袋后，风亥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桌面：“这是她临死前，留给你的信。”

想了想，他补充道：“这封信，确是她写的，也是她留给你的唯一一封信。”

风亥走后，少极一直看着那封信，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空气凝固了，时间也凝固了。

过了许久，他才将信打开。

少极，见字如面。

我这一生好似很不幸，幼时母故父弃，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日子。便是来都城寻到了姜守，以为终可安稳度日，却仍是历经艰险，多灾多难。

可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一个情字。

天下之博爱，国家之忠烈，父母之恩慈，知己之交心，夫妻之相敬。此情难得万全，但若拥其一，便也是人生之幸。这样一看，我好像又是很幸运的，在我于危难困苦之时，在我于泥潭中挣扎之机，我遇到了周息、张裕、赵寒生这些前辈，他们对我诸多照拂，才让我有机会于高山之上极目远望。

而我最幸运的，是遇见了你。

少极，我爱你。

爱你如长风破浪，爱你如高山仰止。

爱你心怀天下，爱你肆意洒脱。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对你的爱意，因为我知道，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

这份爱意，望你往后小心珍藏，却不要被它困束。

那夜于塔顶之上，你曾同我说过你的抱负，或许连你也不知道，那时的我正经历一生之中最难的时候。便是你的一番话，让我免于堕入万丈深渊，守住了自己的心。那个志高气阔的少年，是我至死想守护的。

所以，少极，不要因我的死而难过，天下未平，大尧百姓还没能过上好日子，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虽无法共携白首，现在，便将我的来生许你。

姜谷雨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