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灰暗田园（5）

左右天喜不会有危险，白月澜就披着外套回去睡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淅淅沥沥的雨声成了绝佳的催眠药剂。一阵更比一阵强的冷风终于吹了进来，轻柔抚醒了床榻上的人儿。

房间里的光线十分昏暗，白月澜习惯性地揉了两下眼睛，下床开灯洗漱。

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定睛看清沙发上被五花大绑的熟面孔时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蓦然？”

蓦然哀怨地盯着他，鬼知道那块破布在嘴里塞了多久，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白月澜用老式的圆剪刀将麻绳剪开，转身给他倒了杯水。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把我绑过来了，还晾了一夜。”

“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我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无奈摊手，“我刚下船就被打晕了，醒来就在这儿。”

如果不是“打晕”这个词的话，白月澜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就算是游轮上，有胆子绑架堂堂贰号，又知道我家地址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谁？！”

蓦然反应激烈。他现在还觉得破抹布的味道挥之不去，狠狠记下了这笔账。

“天喜啊。游轮上我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有特殊地位的只有他一个。不过话说回来，他明明和我一起回来的，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看到他。”

“当然，他和你有过节是全游轮都知道的事。如果你出事，嫌疑落在他头上跑都跑不掉，而且就算真的要算账，他下手会更狠。”

蓦然一头雾水，“天喜为什么会和你一起回老家？”

他语气有些急，“你们的关系究竟什么时候好到带回家见家长了？”

“这不重要，”白月澜对蓦然的想象力叹为观止，“他出钱我出力，带着他下船透透气而已。”

蓦然感觉不妙，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知道游轮不干人事，活下来很艰难，你有麻烦可以找我，千万别跟那个老骗子做什么奇怪的交易。”

一看他就是想歪了。白月澜顺藤摸瓜，“什么老骗子？我只知道你们之间有过节，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儿。来都来了，给我听听呗？”

“做交易被骗了，我差点死掉。现在满意了么？”

他有些不耐烦。

这才几天没见，澜澜就和天喜混到睡一张床的程度了？

怪不得下船后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忘了交待，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别听那老鬼满口生意诚信，游轮上随便拉个人都比他靠谱。”

嘴天喜已经成了蓦然的日常，“我跟你说少跟他玩。”

一人一鬼之间的梁子已经根深蒂固，白月澜懒得插手，将严丝合缝的窗户打开。

天空依然阴沉，潮湿的水汽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白月澜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了左眼，一阵灼热的痛感袭来。

右眼视物依然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纱，景象破败荒凉。

而风沙迷过的左眼视物却与昨天大不相同，色调明亮许多，室内光洁一新，根本没有右眼所看到的蜘蛛网与尘土。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澜澜，你穿太薄了，一直开着窗户会冷。”

白月澜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关上了窗户。

在此之后，他们都没再进行过交谈。大部分时间都是蓦然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白月澜玩手机看电视入神。

晚上八点，白月澜终于吃上了睡醒后的第一顿饭。蓦然旁观他做菜，对自己没有吃饭的份很不满意。

“为什么不做我的饭？”

白月澜专心当厨子，并没有回应。

蓦然自讨没趣，依然亦步亦趋，仿佛错过了这茬，以后都不能再和他相见。

这顿饭吃得非常沉默，白月澜洗碗洗漱，睡前才和蓦然说了句话。

蓦然听到他说的话时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笑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两人之间隔着院子里微光投射进来的影子，像一道朦胧的界限，将生人与死魂分隔开来。

第二日清晨，白月澜早早起了床，果然不见蓦然的身影。他将用纸折的金元宝和印着天地银行的阴钞放入一个大竹篮，套了件雨衣就出了门。

他隐约想起了为何家乡会从一个山沟沟翻新成如今的田园模样。

一场寿席将全村人请进了县城的饭店，留守村子的只有几位身体不好的老头老太太，以及妇孺。

漫天飞舞的杨絮在路边堆积起来，有人用打火机点燃了杨絮。于是极佳的易燃物载着火焰一路蹿了出去，引燃了一个柴火垛。

正在午休的村民没能及时发现，被冲天的火光和呛人的浓烟惊醒时，整个村子已经烧没了一半。

村子植被本就茂盛，救火难度可想而知，那个年代很少有人家里备灭火器，最后的最后，村子几乎化成了一片灰烬。

始作俑者至今没有被逮捕，无价的生命与群众财产葬身火海。这次火灾事件引起了上层的高度重视，杨树被砍了很多，又补种了不会造成如此火灾隐患的树苗。

村子的重建工作很顺利，但仍然挽回不了无辜者的一切。

遇难者的名单中，有他最亲近的邻居爷爷和姨姨。

白月澜踏上长着青苔的石板山路，小心用塑料布盖好了竹篮，好让它不被绵绵细雨淋湿。

村子里去世的人一般会被安葬在后山。重建的时候在坟地的基础上进行了整修，成了一个不小的墓园。

踏进墓园的那一瞬间，白月澜仍然恍惚着。

他明明很早就得知了老家火灾的事，这次回来却像记忆上了锁，踏上山路时才慢慢解封。

白月澜找到邻居爷爷的墓碑，用专用抹布擦干净了墓碑上囤积的灰尘，摆上祭祀果品，转而去寻姨姨的墓碑。

他此次来是为了祭奠四个人。

不幸遇难的爷爷姨姨，以及英年早逝的父母。

青烟缓缓升起，白月澜看着金元宝和纸钱都被烧尽，又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准备离开。

他站起来的瞬间，风带着青烟和纸灰轻轻拥抱了一下。

白月澜一下就定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