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小施

小施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天微微亮，今日他要跟着李觐匀一起去村东头的河里捕鱼，这是他们每个月初一十五以来的固定活动。

现下已是深夏时分，大暑刚过，天气燥热的不行，小施推开半阖的窗，天边的太阳露出来一小截，橙红橙红的看起来就相当的让人不适。

小施对着铜镜束头，铜镜倒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庞，他的眼睛里好像浮着挥不散的雾气，本就瘦削的身体还穿着宽大的衣袍，显得他的身形更加孱弱。

他轻咳两声打开房门，院子外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从对屋里迎面走出一个灰扑扑的人。

“小施！可算起床了，再不起我真的快要饿死了。”

李觐匀从上到下拍了拍沾到身上的面粉，细白的粉末顿时飘散开来，小施捂着口鼻后退两步，止不住地又开始咳嗽：“李兄，你又在做什么。”

“哎呀哎呀，快坐下喝口水！”

李觐匀一边扶着小施往旁边的石凳上按，一边又替他倒水顺气，看起来好不慌张。

小施喝完水后总算是缓过来了一点，挥了挥手示意李觐匀自己没多大事儿。

小施的身体一直不好，从他醒来有记忆起就是这样。

他刚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身边就只有一个李觐匀。

李觐匀是个散修，平常没事就喜欢捉点小鬼打打小妖什么的。

据李觐匀所说，小施之前是个文弱书生，因为贪恋美色被一个妖怪攻击受了伤，还让妖怪附上了他的魂，幸亏遇见路过的李觐匀，李觐匀看出不对劲，废了九牛二虎之才把妖怪从他体内逼出，只是这一来，他的身体就更加羸弱，魂魄还不知怎地只剩一魂一魄。

于是李觐匀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收留了小施，还好人做到底地时常给他寻各种名贵丹药，这才让小施在只有一魂一魄下仍然保持常人的思维。

小施觉得李觐匀多半在骗他，他是不是书生还有待一说，光是李觐匀说他因为贪图狐妖美色这一点就很......

小施自认为自己并非贪图美色之人，不过他没有记忆，还不是任凭李觐匀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一穷二白的自己身上是没有什么可能被惦记上的东西，一无所有的人最不怕被骗。

阳光穿过头顶的繁密的葡萄架在地上落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李觐匀大手一挥，石桌上出现六碟酥饼蒸点，除此以外，他二人面前还放着一碗盖着煎蛋的阳春面。

“昨天晚上我试着寻找你的魂魄，在东海附近有一点微弱的感应，过两日我们就启程去看看。”

说着，李觐匀夹起一块蟹粉酥放进小施面前的碟子里：“先尝尝看，京中正时新的蟹粉酥，据说每一块里面包了足足两只大闸蟹，一口下去咸香鲜甜，就是九重天的神仙也拒绝不了！”

小施面上波澜不惊，他夹起那块巴掌大的糕饼，尝试着咬了一口，瞬间，蟹粉伴着酥软的蟹肉滑进口腔里，鲜味顿时爆发开来，带着一碰就掉的酥皮，饶是挑食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它的美味。

一块下肚，小施舔了舔嘴角残余的蟹黄，目光落到面前的阳春面上，这碗面看起来总觉得眼熟得紧。

小施啧啧两声，太阳穴有些突突的疼，他伸出空余的手揉了两下脑袋，隔三差五的，他这个头疼的毛病就犯。

搬到祝和村的这几年来愈发的严重，脑海里空白的那段记忆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疼痛刺激中逐渐显现，可是不知为何，在他即将拨开云雾时总会莫名的昏睡过去，再醒来脑子里还是那片空白。

“又开始头疼了？”李觐匀问。

“嗯”小施点了个头，边吃东西边说：“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些片段的记忆浮现，但是又看不真切，我告诉你哦，你有什么欺骗我的最好如实招来，小心我恢复记忆发现你骗我你就惨了。”

“哦？是吗？”李觐匀若有所思看着小施：“那你说说，我骗你什么了？”

“我的魂魄肯定不是妖怪弄没的。”

小施原本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李觐匀怔住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施的那天。

李觐匀确实是一介散修没错，他师尊仙逝前留给他的炼制还魂丹的药方还差最后一味药材，他原本是按着师尊留下的指引去万骨枯秘境寻找药材的，没曾想他还未进去就在秘境外遇到了重伤的小施。

他还记得见到小施的那天，他昏死在秘境门口，身后的路上都是蜿蜒的血迹，身上经脉全断没有一块好地方，小腿上血肉模糊一片，裸露出折断的腿骨，李觐匀不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从多远的地方强撑着一口气爬了出来。

李觐匀仔细探查，才发现这人竟然连魂魄都只剩下一魂一魄，原本李觐匀是见着对方模样不错，想着反正魂魄不全捡回来做成傀儡留在身边打下手也是好的。但他当时手脚皆断，李觐匀又花费好些上等丹药才把他断掉的手脚筋续上。

只是李觐匀低估了小施的毅力。

即使他只剩下一魂一魄也没有心智尽失，反而如同正常人一般，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正常人做出的反应更加的灵敏，李觐匀又觉得把他炼制傀儡可惜了，干脆就留在身边做个伴也行，从尸山血海捡回来的，就随便叫他小施了。

不过后来，李觐匀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

自从他收留小施之后，总是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视线在注视着他们。

准确来说，是注视着小施。

那人似乎并无恶意，只是单纯的看着。

起初李觐匀只是偶尔会察觉到那道目光，时间越久，那道目光几乎是时刻黏在小施身上。

瞅，这不，说那人那人还就来了。

小施见李觐匀半天不说话，感觉自己好像猜对了：“唉，你不会真是骗我的吧？”

李觐匀笑意盈盈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小施，随手摘了一片桌边的不知名叶子，指甲一点蓝色的灵力闪过，不动声色的融进那片嫩叶里。

他把叶子对折两下塞进小施嘴里，待小施咽下，李觐匀抬起一手重重的劈在他颈间。

他抱起小施安置在旁边的摇椅上，扯过薄毯搭在小施身上，做好这一切，李觐匀回到桌边坐下，抬手撤了桌上的点心，只留下一壶冰镇着的茶。

“仙尊还要在树后窥视多久？”

李觐匀瞥了眼院子外的那棵参天的桃树，粗壮的树干后一人敛去身形走了出来，眉心一点红痣，一袭月白的长衫，好似静静落在空谷中的一朵云，看似温和无害，实则一旦有人走入其中，便会被那云雾迷着再无脱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