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谢闻昭

“此事涉及皇亲勋贵本该由陛下圣裁，臣本不该妄议，但陛下既问之，臣便宜直其辞。”

“臣以为，从来达者为师，未曾听说只因为年纪轻些便要使庸者上，能者下的。谢世子年未及弱冠，初次科考便高中了，可见其才学天赋之高，也可见其勤勉非常。”

“再者谢世子是勋贵子弟靠科举入仕的第一人，陛下既有削减恩荫入仕，不拘一格遴选人才之意，那么点谢世子为状元更是意义重大，至于非议——”

赵律在皇帝面前一直走的就是那种略微莽撞的忠直孤臣的道路，这会儿他已经知道了皇帝内心的决断了，便也并不吝于仿佛莽撞地添一把柴，于是他抬起头，直视皇帝，甚至算腼腆一笑道：

“若说非议，陛下当时擢升臣为户部尚书时难道不是非议更多么？”

"哈哈哈哈，谨行啊，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多了，朕想过了，殿试之后让闻昭去你们户部，跟着你学点东西，也免得他到时候在翰林院学的一身无用的酸腐气。谨行你要好好教他啊。"

近年来皇帝越发迷恋修道以求长生，是略有些怠政的，加之每次斋蘸祭礼的时候总少不得几篇青词供上。

这些本该是翰林院的活，可翰林学士们都是些什么人?

忠直清高之士，重气节重于姓名之人，当然是不屑于这些神神鬼鬼的媚上之辞的，反倒是那等试图死谏从而青史留名者层出不穷。

如此一来，皇帝与翰林院的隔阂日益深重，以致如今。

皇帝这话说的郑重，赵律自然也不敢轻忽，于是便也郑重离席深深行礼，声音微沉道:

"陛下重信微臣，微臣必当尽心竭力。"

"好了好了，谨行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重虚礼，动不动就跪的，近来天气湿冷，怎的，你那旧伤不疼了。"

"幸蒙陛下庇佑，又有江太医的调理，已无大碍。"

“哎——”

皇帝说这话时，神情当真是缓和极了，仿佛真是什么自家长辈一般的忧心，他抬起一只手不赞同地止住赵律的话，又让赵律坐下，皱眉道：

"你这都是仗着自己年轻，瞎折腾。"

随即又又自顾挥手吩咐一旁的内侍:

"去把陶天师新炼出来的仙丹取两丸来，到时给瑾行带上。"

赵律感激涕零。

日子过了半旬，到了殿试之时，皇帝果然力排众议点了谢闻昭为状元。

是时，金榜题名，打马游街，好不风光，紫金巷那边便又大宴了十来日，一时之间，便是京城街角的乞儿们也好过了许多。

再过了几日，谢闻昭一大早地到了户部点了卯。

不同于那日于明正宫前穿金履玉的富贵逼人，今日的少年人一身低调的青绿色官袍，身后跟了两个同样低调，但各拎了两大提盒点心的小厮挨个去和户部的各位见礼。

出身不凡，年少得志，谦逊有礼还平易近人，赵律便是在自己的官舍内呆着也听见了外头小吏对谢家小公爷的交口称赞。

毕竟从来上位者的，哪怕只是礼节性的问候都比下层人的谄媚奉献更感人。

赵律在见到谢闻昭时他身边的两个小厮已然回去了，他独自在堂前案边给赵律行礼。

赵律隔着屋内丝缕的沉水香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审视谢闻昭——

确如传闻所言：精雕细琢，昆山片玉，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玉人，只是身上总有一股读书人的天真气。

赵律也没有真盯着人家看多久，谢闻昭才行完礼，赵律就含笑让人落座了，他放下手中的公文，亲自给人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问：

“公衙都去转过了?还习惯吗?”

谢世子是耿直的性子，接了茶，说话不带一点拐弯的：“下官初来乍到，尚不了解是否习惯。”

“那就多呆呆，多看看。不过有一句话我也要先对谢世子说：既入官场，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呀。”

“世人皆劳碌，哪有轻松的呢？我辈读书为官，所取俸禄便是民脂民膏，既如此，就是要为国为民的，谈何辛苦呢？”

谢闻昭一番话认认真真，掷地有声，赵律闻言又打量眼前的少年人一眼，最终笑而抚掌道：

“哈哈哈哈，少年人当有如此心气！谢世子有此志向是好事。不过万事总归还需从头来学。”

“这样吧，头两日你先看看往日积留在官衙内的文书奏折，往后几日就了解一下近年来的公文账册。”

“约莫到月末时，你再看看，跟着我也好，或者跟着其他人也好，再去熟悉一下户部内的具体公务，如何?”

“全凭大人安排。”

谢闻昭躬身行礼，端是有礼有节，沉静肃然，好像特别学了哪个老夫子。

————

“啊——他们到底是有多闲?！他们就没有一点正经政务吗？他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暮色四合，靖国公府的小厮归云终于接到了自家姗姗来迟的自家小公爷。

谢小公爷还穿着早晨的那身官服，整整齐齐，头发还是梳着，一丝不苟，整个人应该清正出尘。

可打小就和自家小公爷一起长大的归云一眼就看出了不妥：

自家小公爷两眼空空，魂飞天外。

归云这才是要魂飞天外了，他这一下子扑上去拉住了自家小公爷的衣袖，神色和语气一般无二的惶恐：

“小公爷，小公爷！您这是怎么了?！户部那帮人为难您了吗？！他们竟然敢欺辱您吗？！他们怎么敢?！”

“……”

谢小公爷不说话，两眼空空地摆了一摆手，游神似的，几步上了马车，把脑袋往马车壁上一磕，在归云的惴惴不安中恍惚开口：

“归云。”

“在呢，小公爷。”归云惴惴不安。

“我今日去的是户部吧?是堂堂大周之要枢:户部吧?”

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问的让归云摸不着头脑，但并不妨碍他回答。

“是呀。”他答道。

“啊——户部啊——”

谢闻昭目光飘飘忽忽，语气也飘飘忽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