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花魁
不要说什么出尘了,谢闻昭又开始拿脑袋磕马车了,他拖着长音,恍恍惚惚地好像在吐魂:
“某年某月某日,某县有琼花一齐开放,应为陛下德政所现祥瑞。为陛下贺。”
“某年某月某日,某县某村有十老者年逾古稀,特赐其匾额殊荣及财物,以示陛下仁德。”
“某年某月某日,此乃某地特产(已随奏折送上),望陛下品鉴。”
“……此乃某年某月某地的降水情况……”
“……”
“……”
“……”
“某地知府愿入京为贺陛下寿诞……”
“……此乃某年某月某地的降水情况……”
“……此乃某年某月某地的降水情况……”
“就最后这条!降水这条,陛下批复了六条,一模一样的六道折子啊!一模一样!他那么闲的么?!这可是——户!部!啊!”
“我还以为自己在什么郡县官衙里看这么些鸡毛蒜皮呢!”
归云:“……”
归云不了解,归云无话可说,但归云放心了,也只算习以为常地看着自家小公爷毫无灵魂地叨叨叨。
街巷中行人稠密,熙熙攘攘,微寒的夕阳落在靖国公府丁香色织金车幔上,金光粼粼。
然而在外马车声碌碌,车内人心如冷风萧萧,竟然凄凉。
——
谢闻昭不是蠢人,在户部苦熬了一月余,头昏脑花地从琐碎的奏折坑里爬出来,对手头上的事物总算是逐渐上手了,也总算和部里的诸位同僚混熟了些。
大家和谢闻昭熟了,便知道这位靖国公家的小世子是真的温和正直平易近人,不是装装样子的,于是这天居然有人邀请谢闻昭一起去勾栏听曲了。
“明月楼?”
谢闻昭有点诧异地重复了这个地名。
明月楼是除了官营的教坊司外京城里最好的青楼,但谢闻昭自年少起便立志安民报国,一直埋头苦读,因此对其从来都是只闻其名。
“对啊。”
这个谢闻昭其实并不记得名字的中年同僚显出一种热切的笑来说:
“说来惭愧,这么久了还不曾为谢大人接风,今日事少,又发了俸禄,诸位同僚商量着给谢大人补个接风宴。”
“只是不知谢大人是否有空赏光啊?”
“诸位如此盛情,闻昭岂敢推辞。”谢闻昭这样应下来。
本来嘛,他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怎么能拒绝前辈们的好意呢?
这绝不是因为他好奇明月楼什么样。
“那个——”
看中年同僚要走,谢闻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准备告辞的前辈问了出来:
“今日赵大人也去吗?”
“赵大人日理万机,我等……”
说到赵律,中年官员看着谢闻昭讪笑,话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谢闻昭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想赵律去,又有点不想赵律去,于是干脆不想了。
中年同僚大概察觉了什么,又与他说:“不过若是小世子去请,情况定是不一样的。”
于是谢闻昭心里的天平又摇摆起来了。
赵律此人谢闻昭在读书时就听过的,只是在许多传闻之中赵律的形象大多不会正面,都是些什么:
睚眦必报的媚上奸佞;靠扒阉人大腿上位,背信弃义的小人;边地来的低贱种子……
“三姓家奴,竖阉乱党,奸佞弄臣”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可谓声名狼藉。
能被人骂成这样一个鬼样子,却能身居高位,屹然不动,还被他的皇帝姐夫夸出花的,谢闻昭当然好奇。
就这么些天,谢闻昭冷眼看着赵律只觉得传言不可尽信。
在谢闻昭眼中,赵律于大事上严谨克己,举重若轻,什么事情到他手里都能妥善解决。
在小事上他温和随意,从不随意迁怒发作谁,叫人如沐春风,是个非常容易叫人心生好感的人。
干练,正直,宽宏又诚恳。
温良君子,如琢如磨,不外如是。
谢闻昭在心里评估着,觉得赵律实在是个令人亲近的,可交的好人。
但此时摇摆归摇摆,谢闻昭还是没有邀请,或者说没有邀请到赵律。
本来下衙时遇到赵律时谢闻昭都已经开口了,只是话才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赵律被别人先开口相邀了,谢闻昭就开不了口了。
谢闻昭就这么带着一点以前从没有感受过的小憋屈,和其他同僚到了明月楼。
令人安慰的是明月楼确实不一般,布景雅致,姑娘们好看,东西也好吃。
起码谢闻昭吃着里面的茶点就很顺口,有几种甚至比自己家的府里还好吃。
一群官员逛青楼其实是不敢太过张扬的,不然被言官抓到必定被一通猛喷。
于是大家打着茶围,充其量只能算找了一个环境比较好的地方吃吃喝喝,看看表演罢了。
“要我说啊,这细蕊姑娘说起来琴艺双绝,但实际上啊可远比不上上任花魁,人家那才是明月楼的明月啊!!”
“你是说织云姑娘嘛?”
酒过三巡,到了酣处一个红着张脸的男人举着酒杯,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高声说着,立即就有人附和回应他了。
“可不是嘛,前两年织云姑娘名动京城的时候,细蕊姑娘才是一个二等,想我那会儿花了两个月的俸禄才挤进了织云姑娘的一次茶围。”
说话的男人谈性极浓,声音逐渐更高起来,他神色激动,用手在虚空处比划着感叹着:
“那才是真正的花魁,真正的万花魁首啊!”
所有人都在看那个男人,有的艳羡着,有的则同样激动地表示自己英雄所见略同,显示自己也是有幸见识过织云花魁的不一般的人。
“那个织云姑娘真这么好看啊?我们今日能见到吗?”
谢闻昭被挑起了好奇心,捏着酒杯偏头问一个同僚,他自己长的本来就好看,从小在府里宫里更是见惯了美人,但还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异口同声地一起追捧一个人,连旁边伺候的姑娘都不例外。
“织云姑娘啊——”
被问到的这人算是个年轻人,眼睛里闪着光,听到谢闻昭这么问着,脸上当即露出了一个向往又遗憾的表情。
“织云姑娘去年年尾已经自己赎身出去了啊。”
“……”
谢闻昭压下去的那点憋屈就又往上冒了冒。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