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流民
“叩叩叩。”
另一边,截胡成功的顾明煜带着赵律顶着细雨在街巷里左转右绕了半天,最后停在街角一座小楼前,屈指在木制窗扉上敲了三下,里面立即递出一壶酒来。
顾明煜伸手接了,又敲了三下窗,理直气壮地扬声道:“再来两壶!”
“姓顾的你王八蛋!你是不是想讹我呢?要不我把铺子送你算了?!”
出乎意料的,里面传来的声音清脆娇俏,但那暴躁的话和崩豆子似的啪啪啪往外冒,动作倒是利索,和那伸爪的狸子似的,递酒关窗一气呵成。
“你这——”
赵律接了酒葫芦在笑,看好友也在那里一边“嘿嘿嘿”的笑,一边把另一壶酒递给旁边的年轻人。
顾明煜说:“你不觉得吗?这小守财奴可有意思了。”
“说话知不知道避着点人呐,我还听着呢!今天酒钱翻倍嗷!”
顾明煜这边话音没落地,那边姑娘就在里面喊了,顾明煜就贱兮兮地笑起来拉赵律往酒楼的小门里走。
赵律说:“所以你是带我来炫耀你新认识的姑娘的?”
“什么叫新认识的姑娘啊,说的我好像什么花花公子似的,坏我名声。”
“那是我行侠仗义从纨绔马蹄下救下来的明证!”
顾明煜说着,伸手一拽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少年人道:“我是正经来炫耀我新得的人才的!”
顾明煜一竖大拇指对赵律说:
“看见没?邓元提。”
“今年的武状元,长的好看,家里贼有钱,功夫还好,这两天才给我抢到我们神武卫来的人才!可比你当年厉害多了。”
“是是是。不过,比我当年厉害的人多了,你拿人家武状元这种年少英才和我比?”
在朝里听过几耳朵八卦的都知道,赵律年少时落魄,在边军里打过滚,是给当地的镇守太监看中,教过几年,荐给威远侯幼子,也就是顾明煜当做护卫兼玩伴才来的京城。
而后也是因为顾明煜去的围场,在那救了驾才入了官场发的迹。
只不过赵律和顾明煜两人都是知道深浅边际,也知道在这偌大京城反而只有对方知根知底,可以相互依靠,才维持了这么些年的友谊。
“听说赵大人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真武艺,早些年可以独战虎狼,和我们这样的花架子可不一样。有机会我还想讨教几招呢。”
少年人像是个武痴,说到这个有了话了,对着赵律居然是真心实意的跃跃欲试。
无怪明明家中巨富,又有为官的长辈居然还是走了武举路子。
顾明煜就笑了,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拿眼睛瞥赵律说:
“那你大概没什么必要找他讨教了,他前两年也许还行,后来受了伤又疏于练习,现在也就是个三流武力,你找他不如找我。”
“啊……”
少年人没城府,肉眼可见的失望,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个清丽娇俏的姑娘领了一对衣衫褴褛的爷孙过来他们桌前,一开口就是之前那脆生生的泼辣声音:
“喏,就他了。”
那姑娘一偏头,示意爷孙俩看顾明煜,让人打秋风的架势和顾明煜先前一般无二的理直气壮:
“你们对着他唱好了,他有钱!”
邓元提看不得这种事,看爷孙俩哆哆嗦嗦,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慌不敢言的样子就去掏袖子。
邓元提是真的有钱,一掏就是一个大银锭子就要往外递,被赵律一伸手拦住了。
赵律叫了坐隔壁桌的小厮讷言过来,讷言就麻利地掏出几个铜板来递出去,那爷孙也就千恩万谢着接了,又问几位贵人要听什么曲。
“不必了不必了,你就省省力气吧。”
邓元提摆着手,说这话其实是好意,语气里其实也没有盛气凌人,但眼见的,那对爷孙又惶恐起来。
赵律便说:“就挑你们最拿手的来唱就是。”
于是那个老人就拉起了那把快坏掉的二胡,而他的孙女便唱起了一支南方口音的乡野小调。
那应是一支欢快的曲子,调子软而活泼,可是也许是因为那是二胡,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孩已经略带沙哑的嗓音,赵律总感觉在其中听出些许悲意。
一曲终了,赵律又多给了他们几个钱,说他们唱的好,要那老人去换根二胡弦。
那老人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他赶紧抬手擦了擦,狼狈极了,又抬脸对着赵律笑,再次千恩万谢地赶紧走了。
赵律看着他们走开,敛了笑叹道:“近来京里的乞丐多了很多啊。”
“春汛嘛。”
顾明煜没笑,语气却平淡,他低头吃着菜说:“这两年这些天灾哪少了,就是大小而已。”
“此次怕是大事啊。”
身处户部,谢闻昭四月底就看到了南江府春汛的折子,然后很快折子就变成了涝灾。
谢闻昭对涝灾这种事情感触并不深刻,只是后来在街边零星见到了几个流民,再往后,流民多了起来。
愈来愈多。
流民和乞丐是不一样的,除了数量,最大的区别就是乞丐比流民多了一些活气。
乞丐会走街串巷地敲人家的门,挤出讨巧的笑来说些吉祥话。
可流民不是,那些人比乞丐更瘦弱,大多三五成群地缩在各个街角,或躺或坐,除了偶尔有人施舍时的哄抢,其余时候他们几乎与死尸无异,或者说他们只是尚在喘息的尸体罢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有了流民,谢闻昭当然也看到了,他特意去外城看了。
起初谢闻昭还想给他们点吃食或者银钱,可是根本不行。
他救不了那么多人,甚至在那些人群聚扑上来时心生畏惧。
被自家仆从从流民堆里抢出来,塞进马车时,近十八年来谢闻昭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无力。
他恍恍惚惚地,在坐进马车,车帘被放下的那个瞬间,他看着自家仆从摆着一张自己从未见过的凶狠面孔,呵斥,推搡,甚至对着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流民出手。
他伸出一只手,翕动着嘴唇,看着交织在一起的人群,茫茫然地居然没能发出声音来。
马车碌碌而去,谢闻昭枯坐其中,十分缓慢地抚摸上自己被抓伤的手背,心下却暗暗决意定要做些什么。
他想这便是他读书入仕的缘由了,他该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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