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暴虐
可朝中的衮衮诸公只是吵嚷。
原本赈灾无非是那一套流程。
派一个钦差下去,发钱发粮,找些医家看着,免得起了瘟疫,要官员安抚灾民不要作乱,然后就等挨过去,一切就算过去了。
但是国库空虚。
国库空虚,作为户部尚书赵律责无旁贷,很快受到了弹劾,群情激愤,皇帝激怒之下赵律被罚俸三月,贬为户部右侍郎。
这是赵律入仕后第一次被贬官,沈相一系很有些振奋,下了朝后群聚这举行了一次商讨赈灾之策的集会。
第二日谢闻昭听闻有大人提出,沿途提前征发部分徭役南下送粮,一.只是提前征徭役,并没有加重生民的徭役。
二.徭役是不需要朝廷发口粮的,这会大大减轻朝廷的损耗和支出,也可尽快运送物资。
这种说辞听来似乎可行,底层的人是这样的,这样征徭役或许会有些苦,但总归不算会活不下去,既还活的了,那么就没有什么事了。
只是那位大人立即被人指着鼻子骂了,有个从地方坐上来的言官跳出来陈情利弊,直言道:
“历来征徭役只在七八月或是十月之后,如今时值暮春,正是播种之际,若是征了徭役,无人种地,是要来年再来一次粮灾吗?!”
“陛下!李大人此策用心不可谓不险恶,臣请陛下诛杀此獠!”
“陛下明鉴!且不说王大人是否危言耸听,来年那虚的灾民是陛下之子民,那么今时正受苦的流民就不是陛下的子民吗?!”
……
朝堂上诸公吵成一片,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城中不时发生争斗不说,士人中渐渐甚至有了要皇帝下罪己诏的喧嚣声。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深受陛下喜爱的二皇子在微服巡查外城时遇刺了。
刺客当场就被拿下了。
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瘦弱的中年男人,穿衣打扮与京城的其他平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走向二皇子时既不惶恐也不激动,他只是像路过似的,在二皇子身边突然暴起,用一根削尖的寻常木棍刺进了二皇子的腹部。
那发生的太快了,猝不及防的,谁也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就结束了。
刑部的人从来没有来的这么快过。
而那个人也并非是谁家养的死士或是刺客,都不必用刑,只稍微逼问一下那人就全招了。
那人是南边来的流民,口音也确实是南边的,他说自己是在街上走着,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给了他一顿饱饭吃。
“他与我说要我今日未时去杀这个人,之后不论是不是成功,他定会救我出去,然后让我天天都能吃饱饭。”
“他给看了那人的画像,又给了我一套衣服,叫我换上就走了,大人,您行行好,我也没真想杀人。”
那人招的很利落,几句话说的也颇有条理,只是再往细里问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只翻来覆去地说这么两句话。
刑部还想再逼,才发现原来这人竟是个疯的,线索一下子全断了。
说是遇刺,木棍和利器是没法比的,加上那人那样毫无章法地刺过去时又被护卫抬手挡了一下,所以二皇子只是受了惊,实际并没有什么大碍。
可是谋害皇嗣本身就是震动朝野的大罪,皇帝惊怒交加,于是就在次日一早,京城所有的流民都被驱逐至城外。
“城下的暴民听着——
“皇恩浩荡,陛下仁德!不计尔等群聚乱民之举!”
城上凶神恶煞的军士拖长调子,高声喊话:“今令尔等一个时辰之内全部自西门撤走,各反原籍!一个时辰之后,若还有在城下者,不论老幼妇儒,必不轻饶!!!”
“我们不是乱民,只是实在没法活了,故在此静坐,求陛下开恩救命。”
瘦得不成人形老者,试了几次都不曾成功站起来,最后只有扑倒在尘土里,他颤抖着,撕扯着嗓子,声如泣血地喊:
“吾郡遇涝灾匪患,岁饥馑,又有官商勾结,哄抬粮价,侵吞赈济。吾郡原有数万人之盛,如今不过千余人,而一路上京至此,吾一行,所剩只有这四百余人了。”
“求大人们开恩,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大人——”
“滚开!老东西!哼!你这种老货尚且活得好好的,扯什么鬼话污蔑朝中大人!还不快滚!!!”
“就是!难不成你们还想抗旨么?!要命的就赶紧的滚远点,可别脏了皇城的门!”
守在城门外的军士枪尖朝外,把流民围了,只留下西门一个口子。他们看着包围圈中的惊疑瑟瑟的流民放肆地大声说笑。
先只是一两个,而后便像传染一样,四面八方陆续就爆发了成片成片放肆的笑声。
那个衣衫褴楼,枯瘦如柴的老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拄着木杖,奋力仰头,却讷讷不知如何言语,只在笑声中反反复复地试图辩解:“老朽,老朽……”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也并没有人愿意听。
“行了!快滚开!杵在这儿碍什么事?!”
“太爷!!你们这些畜生!!你们!
狼崽子般的少年目呲欲裂,猛的冲大力推搡老者的军士扑上去。
“呦呵——弟兄们,这小鬼还挺蛮!娘的!敢打老子!老子弄不死你!!”
“别打了,别打了,军爷求求你了,别打了!您就当行行好吧!小孩子不懂事——他才十二岁啊!他们家就他一个了。”
“滚开!!老不死的!聒噪!”
“什么?!”
谢闻昭豁然起身,打翻了手边的一杯热茶,茶水溅落在他身上,骇得身边的小厮大惊失色——
早先谢闻昭在流民堆里受伤,可把靖国公夫人心疼坏了,很是罚了一些人。
可是谢闻昭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他盯着来传话的人,目眦欲裂,那一瞬间的声音都不像他自己的:“你说什么?!”
谢闻昭听见自己问:“全都杀了?”
他的的嘴唇颤抖着,或者说是全身都颤抖着,浑身脱力倒在软榻上,喃喃不可置信。
“那可是……那可是人呐,是那么多人呐……”
“那是我们,大周的臣民啊……”
天佑十一年,德兴盛世的太阳已经落下很久了,然而,没有黎明。
天佑十一年六月十六日,朝廷遣重甲营,向京城外城,东西两个城门下向临江,明州,同卫,越康,百昌一府五县流民约一千人,来回冲锋四回,尸横遍地,哀鸿遍野,活者不过十余人,后被一一处决。
当日,上调集禁军以水龙洗地,血入河道,一时洛河赤色,腥膻无际,此后短短数月内,匪盗猖獗,义军四起。
时,四方风动,九州云变,老弱欲偷生而终乱离,漓血荒野,枯骨相藉,海内沸腾,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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