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杀意
谢闻昭突然想起自己才中状元那会儿琼林宴,宴至末尾时有个小厮突然引他去了一侧的小亭。
小亭偏远,谢闻昭儿时还在琼林苑玩过,都不曾注意到那里有这么个亭子。
亭子挂了挂了橙红的灯和青色的纱帐,里面摆了一张小石桌,桌上是几碟被收拾的很精心的粗野小菜,但就是让人觉得清雅。
桌前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旁边也只立了一个小厮。
老者看到谢闻昭笑着招手叫他过来,小厮立即为谢闻昭斟了一杯茶,单只这一杯后他也立即退了出去。
“沈相。”
谢闻昭朝老者一礼,既疑惑又有些受宠若惊。
沈相是两朝元老,天子之师,百官之首,是几乎所有读书人的目标,也是他很敬慕的人。
谢闻昭出身勋贵,虽然走的是正统的科举路子,但实际上在官场上是该会天然受到排斥的,尤其如今他甚至不算正式的官员,应当不值得沈相这样折节下交。
当然最重要的是沈相属于大皇子党这是官场上公开的秘密,而谢闻昭是天然的太子党。
但是那晚这个儒雅的老人与谢闻昭近乎推心置腹地说:
“……你是太子的舅舅,若是你不帮他,那他又能依靠谁呢?但是如今太子年幼,陛下又正值春秋鼎盛,你也不必多想这些。”
“我们都是大周的朝臣,所做的一切总归都是为了大周的江山。”
“我今日叫你来不过是想看看我大周的青年才俊,看看我大周的未来啊。”
“我听说陛下有意放你在户部,户部的赵大人——”
沈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在斟酌词句,他过了一会儿才说:
“户部的赵律赵大人是个厉害的人,若在乱世或为良才,而今看来则……表面君子而手段狠辣,行事不择手段,不可深交……”
谢闻昭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乱糟糟的事情,挥退了身边的侍从,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在树林里晃荡,然后他看到了赵律——
谢闻昭的心中一跳,脑子一下子热了起来:
自知道流民事件与赵律有关后他先是想冲过去诘问赵律,可之后偏偏又病倒了,所以这是他近日来第一次单独的见到赵律。
其实谢闻昭也知道质问赵律什么都是无用的,人死不能复生,他就是很想问出一个结果,可那结果又有什么用处呢?
有用的是别的事。
比如赵律今日也没有带随从,也是孤身一人,就在谢闻昭的百步之内,可是附近枝叶重重,赵律并没有发现他。
“若是杀了他……”
“如果在这里杀了他……”
“他蛊惑陛下修道炼丹,又行事又残暴不择手段……”
谢闻昭不由紧了紧手中的那张弓,心中突然不可遏制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若是在此杀了他,周朝便从此少了一个残暴不仁的祸害,便是万民之幸,否则来日,他若……”
——
“小心!!!赵律!”
炸雷般的声音如疾风般掠过谢闻昭耳边,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擦过他的身侧,眨眼间横档在他的面前。
来人勒马,马蹄高高举起又一齐落下,激起一阵草屑与泥土。
谢闻昭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那一箭已然射出去了。
羽箭折枝碎叶直奔不远处的赵律而去,赵律猛地俯身于马背上,同时偏头看向这一边。
箭矢擦着他的后背过去,“笃!”的一声,最后钉入一旁的一棵树干止住去势与杀机。
“谢世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谋杀当朝三品大员么?!”
来人驱马一下逼近谢闻昭,声色俱厉。
谢闻昭认出了这个人,是镇守北地的威远侯的幼子:顾明煜。
顾明煜名义上说起来也是候府的世子,但实际周朝重文轻武,不兴兵事也有些年了,一个边地的侯爷实在不算什么。
加上他虽然是未来要承袭爵位的世子,但也只算是威远侯为了安陛下心留在京城的质子罢了,陛下虽然也很给他脸面,但和对谢闻昭的尊荣实在不能比。
谢闻昭见过这位顾世子几次,上次甚至还在官衙门口想邀请赵律而被这位顾世子截过胡。
印象中这位顾世子总归是个开朗豪爽之人,起码谢闻昭几次见他,他的面上总是带着笑的,但今日不是。
今日的顾明煜,面沉如水,眼神肃杀,他一手按着剑柄,一手驭马,威胁地围着谢闻昭打转。
传闻中顾明煜和赵律一直是一丘之貉,同气连枝,特别要好。
但谢闻昭从前只见赵律与谁似乎都要好,和顾明煜也不过是一般的交情好。
只是今日一见顾明煜现在的紧张与怒气,才发觉传闻或许大半不错。
也不过是短短几息的功夫,谢闻昭脑子里还是纷纷扰扰之时,赵律便已经分枝拂叶策马到了两人近前了。
他手里拎着谢闻昭射出的那只羽箭,停下,细细的,仿佛没见过那样,一点点地打量着眼前的谢闻昭,然后头都没有转一下地开口对顾明煜道:
“你先避一避,我与谢小公爷谈几句,稍后再来谢你。”
“这种……行吧。”
顾明煜厌恶地看了谢闻昭一眼,欲言又止,然后妥协地驱马走到另一头。
他讨厌人伤他好友,更讨厌,或者说是不耻这种在人背后放冷箭的家伙。
这种人放在北地就该一剑砍翻了事。
“刷啦”一下。
谢闻昭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赵律从马上掀翻下来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谢小公爷衣衫散乱,满身尘土与草叶。
一句惊怒的“你岂敢!”只说了一个字,那只羽箭就擦过他的脸侧,连着他的一缕散出来的头发钉入了泥里。
谢闻昭心跳一窒,脑子便是一片空白,甚至跌下马来这样的疼痛都没感觉出来,他仰头看着赵律就这样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问出那句:
“就这样,谢小公爷还想杀我?”
“……”
谢闻昭无言。
赵律那是什么样一种语气?
冷静又平淡,既不惊怒也不后怕,只是仿佛平常的一句询问,甚至似乎带了一点奇怪的兴味。
赵律的声音既沉且缓,他看着谢闻昭的眼睛说:
“谢小公爷开不开口都不要紧,我不知道小公爷今日为何行此事,但无论为什么,小公爷是陛下爱重的子侄,今日之事赵律不会外传,不会追究。”
“只是小公爷,赵某从来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今日是第一次,我会看着陛下的面子上让它过去,但若有第二次——谢小公爷多少也想想国公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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