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关照

在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第二日一早，天色熹微，清晨的浓重的雾气尚未散去，赵律便已整顿好随行的队伍，整装待发了。

“等等！”

就在这时，一行十来个人破开雾气策马而来，眨眼间便至近前。

“谢小公爷为何突然前来?”

赵律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给问出来，谢闻昭就抢先说出来了：

“陛下准我随行去南江赈灾了！”

随后他侧了侧身，对赵律介绍旁边那几人：“大灾之后常有疫病，陛下怜惜，这些都是陛下赐下的医官，皆会与我们同行。”

“你……”

“时间不早了，赵大人我们启程吧！”

可能是怕赵律拒绝，谢闻昭就没给赵律说话的机会，今日他甚至不曾直视赵律，只是垂着眼，直接打断他自顾自道。

赵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身后，显然是陛下为了谢闻昭加派进来的一众医官，最后抿了一下唇，闭上了嘴，忍了忍转而说：

“既有皇命，那就跟上吧，只是兹事体大，谢小公爷，我们是不会因为个人耽搁的，你可想清楚了?”

“我既然来了，自然想清楚了。赵大人放心，下官也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人。”

谢闻昭说这话时表情平静坚定极了，但赵律还是从中听出了许多孩子似的：“别人行的我也行！”“你在瞧不起谁呢！！”情绪来。

赵律闻言也就不多费口舌去说服这天真的贵公子了，他只笑了一声道：“那就跟上吧。”

然后转头回到队伍最前方，目光沉沉地看向隔着雾气的遥远南边，呼吸一次后沉声下令：

“出发！”

作为一个能上围场的勋贵子弟，谢闻昭当然是会骑马的。

事实上他的骑术在年轻勋贵之中还算是很不错的。但他平生真没有尝试过像这样连水都不曾停下来喝几口，日行近二百里的急行军。

在他印象里哪怕是赶路，出行也该在装饰得可能不那么奢华，但至少功能与物件齐全的马车里。

那该有放着锦绣垫子的座椅，有时刻放着零嘴与温热蜜水的柜子，有惯用的熏香与顺手的婢女或仆从。

男人当然也有骑马随行的，但通常不会骑那么急，不吟诗赏景，总得歇口气或与友人家眷聊上几句。

至少得有时间吃个饭喝个茶，甚至读半卷书来歇一歇，整体来讲应当是从容而不失风度的，是该带着高门贵胄的高华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的。

当然了，此行是去赈灾的，事急从权，轻车简行，速度与以往不同，谢闻昭是完全理解的，他读过相关的书卷，也目睹过真正的流民，他是知道人间疾苦的。

所以他甚至为了表明自己同去的决心，并显示自己并非那等娇弱的，只会拖后腿的废物勋贵，谢闻昭来时都没准任何仆从侍卫跟来，单人匹马的，打定了要做点为国为民的实事的。

谢闻昭是下了要吃苦的决心的，可总有些事不是光有什么决心就能有改变的。

晨间谢闻昭还跟在赵律身侧，在队伍的最前端，等大半日过去，他就落到了最后面和那群大多年纪不轻的医官队中去了。

而到了晚上，谢闻昭几乎下不来马，可他想了想赵律，想了想这人早晨那质疑的神色，只觉得无论如何不能露怯，咬着牙没让自己露出什么异样。

虽然经历过一次某人莫名其妙的刺杀，但也许是因为并没有真正对自己产生什么损失，也许是哪怕身在黑暗中的人也总是会向往干净光明的事物，赵律其实并不讨厌谢闻昭这个人。

甚至出于皇帝陛下对谢闻昭的爱重，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他因素，赵律还蛮喜欢这个天真的少年人的。

只是如今的少年人虽然表面上装的挺若无其事的，但实际上就多少有点在躲着赵律的意思了。

或者说比起当初在户部如鱼得水的自如，现在的谢闻昭一个人坐在营帐边的火堆前形单影只的，看着居然有些可怜的意味在了。

————

“呐。”

眼皮子底下突然出现一碗乌漆麻黑的汤药，谢闻昭诧异地抬头，视线顺着粗瓷药碗连着的那条手臂往上，最后把疑问的目光停在对方的脸上。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是大人给你的。”

来人戳在那里，面无表情，说话又直又硬，还有点没头没脑的，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也是赵律手底下出来的。

“这是？”谢闻昭迟疑着没敢接。

“是治伤的药，也有一些止疼的作用。”

随着赵律的声音越来越近，那碗药也换到了赵律手里，他拍拍独山的肩，道：“我来吧。”随即把药碗直接塞到了谢闻昭的手心里。

“我想小公爷第一次经历急行军，应当是要用上的。”

赵律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谢闻昭手里捧着那碗药像捧着个烫手山芋，脸一下就涨红了：

“我不需要！”

“是吗？那真是浪费了那么许多人的心力呢。那些开方的，找药的，拾柴的，熬药的，您确定不要吗？”

谢闻昭：“……”

谢闻昭苦大仇深地继续盯着那碗气味诡异，呈深褐色的汤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抬头质问：“赵大人这真不是因为记着前两天的事情而在伺机报复么?”

相对比之下，赵律此刻脸上那温和又无辜的微笑就显得不那么可信了。

他说：“小公爷怎么会这样想呢?律从来不是那样记仇的人。”

赵律微笑着继续说，口气近乎喟叹：

“只是要到达南江我们还要赶至少十几日的路，那可是数百里的路啊～”

“如果谢小公爷后续无法坚持跟上队伍，那么我们也只有将您送到就近的驿站去了。”

谢闻昭的脸就沉下去了，他重新端起药碗，视死如归地一咬牙一闭眼，仰头一口气灌下了那碗药汁。

碗还没有完全放下来，那种土腥味就涌了上来，谢闻昭真的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