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教训
“哎——”
明明身处高位,谢闻昭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叩拜,但这种情形下他是不忍看的。
就那么一会儿,他都打算好要把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算了,只是手抬了一半,人就跑没影了。
而赵律只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看着,果然亳不干涉。
只是到了这天的后半夜,接近黎明时,谢闻昭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他披衣出了营帐,正想找个人问问出什么事了,那人却先开口了:
“小公爷,赵大人正要叫小人请您过去呢,您跟我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
谢闻昭隐隐预感不好,对方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了一息说:“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确实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闻昭穿过重重的人群,走到最前面,在好几支火把的照亮下他看见了一排尸体。
嗅着空气里并不新鲜的血腥味,看着满地的残破的尸体,明明不是第一次见了,谢闻昭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但只是一下便又立即忍住了。
他明白这就是一次一些强壮一些,凶恶一些的流民组成的流寇,为了抢粮铤而走险地盯上了他们。
然后显而易见的,流寇输了。
他没敢细看,转而把目光望向赵律,以目光询问赵律叫自己过来的目的。
赵律并没有说话,他牵起了谢闻昭的手,把人带到一边,他说:“你仔细看看。”
谢闻昭不解其意,他忍着不适再一次看向那些尸体,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那是一具明显不同于流寇的尸体,他很小,还只是个孩子。
那是几个时辰前谢闻昭还见过的,给谢闻昭叩过头的那个孩子。
“?!”
“这……”
谢闻昭骤然转头看向赵律,他喉头发紧,努力了好几次才找回了一点声音,可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又哽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颤抖着,只是心中一片空白,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发出声音来。
“他拿着那袋粮回去的时候被发现了,他保不住那袋粮,又被人胁迫着带来能得到粮食的这里,然后他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杀掉了。”
“可以预见的,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母亲妹妹,大约也死了,如果侥幸活着也会活得更难。”
“而且,谢小公爷,你再看看,最旁边那具尸体,是我们今天的守夜人,死于流寇的突袭,还有那边的营帐里的伤者——”
赵律的眼神同声音一样冷酷,他一错不错地盯着谢闻昭已然失神的眼睛,清晰的,几乎一字一顿地对谢闻昭说:
“谢小公爷,说到底,他们都死伤于您那一小袋粮食。”
“他们死于您那天真的,无用的善心。”
“你……”
“你……你早就知道……”
谢闻昭双目赤红,嗓子嘶哑得一点不像他,他冲上去,一点世家公子风范都没有了。
谢闻昭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赵律的前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表情在看着赵律,只是声如泣血。
“为何不早告诉我?为何不拦我!”
“这都是!都是!人命啊……”
可赵律依然冷静,他坚定地,一根根掰开谢闻昭的手,只轻飘飘地问:
“我当时若是拦了,小公爷便会听吗?”
“若是再有几次,小公爷又会听我讲道理吗?”
谢闻昭沉默着,赵律继续说:
“不,您一样不会听的,那会更麻烦的。”
“这不是我的错,是你的。”
月沉星隐,旭日却尚未升起,在浓重的夜色中人群渐渐散去,赵律也终于离开了。
谢闻昭像做梦般呆呆地立于那片满是鲜血的空地上,他低着头,长久长久地沉默着。
火把撤去,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了。
天色慢慢从墨色转为深蓝至浅蓝再到带了一些轻薄的绯橘色,在带着寒意的晨风中,他忽然喃喃道:
“何至于此呢?”
“何至于此呢……”
一点泪水忽然落了下去,谢闻昭终于栽倒在这片狼藉的泥地里。
“何至于此啊……”
“你现在是在报复他上次朝你射箭吗?”
回去的路上独山堪称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赵律身边开口:
“我原以为您挺喜欢他的。”
赵律倒是蛮习以为常的,他偏头瞧了独山一眼,并没有否认他的说法,“你现在又哪里看出来我不喜欢他了?”
“您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避免刚刚的事情发生的,但是您什么都没有做。”
“我以为,过于天真的小孩子需要一些更直接的教训,才会把事情领悟得更深刻,才不会犯蠢。”
赵律说的堪称轻描淡写:“我讨厌麻烦。所以我是在教他。”
独山无声地撇了撇嘴,赵律偏头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这都和讷言学了些什么作怪表情,这次没带他来,你莫不是要顶上他的位置?”
独山又看了赵律一眼,仍然没有说话,他这下干脆掉头就走掉了。
赵律发出了一连串愉快的笑声要叫独山听见,而后他收起笑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回头看向后方——那里应该已经有人开始过去掩埋尸体了。
只过了半个时辰,赵律便听见下面有人来报,道是:“谢小公爷晕倒了。”
谢闻昭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
队伍中虽然医者众多,大家医术也都不错,但谢闻昭也终归逃不过一个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命运。
赵律本来是打算把人留在附近驿站的,但有了点意识的谢闻昭怎么都不愿意。
说不通也拦不住。
赵律干脆留了一个医官把人往驿站一扔,带着人就走,可是马上,谢闻昭就自己骑着马追上来了。
他的状态很差,差的赵律一直疑心他会不会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摔死,可又有那么一股劲撑着他,硬是可以不远不近地坠在队伍的末尾。
赵律看着来气,可又不能真的不管,若是这人真出了什么事,那这京城赵律也是不必会了。
无奈,赵律还是去弄了个马车来把人安置进去。
被派去给谢闻昭驾车的是一个军中驾车的好手,一路上马车都是又快又稳。
只是突然的,谢闻昭感到一下剧烈的颠簸。
他掀开了车帘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由于是在军中久待的人,对一些事情司空见惯,那人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笑和谢闻昭解释着:
“刚刚那路上倒了个人,原以为是个死的,谁晓得还有口气在,颠了一下马车,让小公爷受惊了。”
“……”
谢闻昭看着眼前的人,是想质问一句什么的,可是掀起车帘的手僵硬了半天,他最终一个质问的字也不曾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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