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木星
沈拙这次回去后老老实实地清起了自己的消息,后来发现江随确实给他发了好几条,大致内容都是“你在不在”“我能不能去找你”。被当面提及后又亲眼见到,他确实是心虚的。但现在回什么好像都有些晚了,于是干脆不再管了。
随后转去偷偷摸摸地研究了对方的朋友圈。
沈拙自己基本上没什么要和他的朋友分享的,毕竟住得近,想要说什么转个弯就能说。所以他自己的朋友圈就是空空如也的。
江随发的比他多些,但也没有很多。每一条主打一个简明有力,很符合其对外的形象。
比如作为他头像的牛奶猫,其实是他自己养着的。朋友圈大部分内容也都围绕着这只胖猫。
不过配文都很简短。
一般都是几张牛奶猫的大脸,然后配文:
“猫。”
想到江随以出尘脱俗的仙女姿态说出这样与其人设十分不相符的话,沈拙就忍不住要笑。
便在江随清一色“猫”的朋友圈下评论:“你养的猫挺可爱的。”
随后就丢了手机没多管。
回来发现江随回他了:“谢谢。”
然后又发了条新的朋友圈照例是九张牛奶猫大脸,配文曰:“猫可爱。”
沈拙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了半天。
江随确实有点好玩。
—
很快到了和江随约好去看星星的晚上。沈拙出门特意晚了些,以赶上最佳观测时间。
沈拙刚敲开对面的房门,江随很快就来了。
然而对方神色懵懂,似乎是不大相信他确实会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唇角,声音雀跃:“你,你来了。”
沈拙点点头:“不是说好了嘛。”
“……嗯。”江随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侧过一点身,“你先坐一下。”
沈拙点头。进到屋内才发现先前空空荡荡的样板房如今已经摆上了不少家具,玄关的灯光也柔和不少,不再是先前的冰凉模样。
最叫他注意的是角落里多了一个猫爬架,下面是几个精巧的碗。
沈拙想到江随发在朋友圈的胖猫,没忍住噗嗤一声。
江随懵懂地回头:“……怎么啦?”
“没什么。”沈拙道,“你的猫呢?”
江随啊了声,然后赶紧解释:“今天送到外面洗澡了……你想和它玩吗?”
“没。”对方的热情叫沈拙在受宠若惊之余有些莫名。
但这样一点突兀的莫名很快就被他自己压下去了。
被拒绝了的江随更显局促,左右摇摆的模样仿佛是他来到了沈拙家里:“要……喝什么嘛?”
沈拙摇头说不用,问他:“不是要我帮忙吗?”
说完又东张西望找起了周边那个像望远镜的东西。
毕竟自己和江随约好的就是要来帮忙搬名叫小黑的望远镜。
“它……我已经拿上去了。”江随说,把一杯接好的温水放在沈拙面前的茶几上,“你可以,先坐一会儿。现在这个时间,看不大清楚。”
沈拙噢了声,配合着坐下了。
随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局促起来,对自己的指甲盖起了别样的兴趣。
也许是对于沈拙来说,和少爷在晚上单独相处属于一种新奇体验。
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
先前有一次他又一次考了倒数,班上的老头就叫他蹲教室里改错题改到对为止。
沈拙老实挨骂,因为见怪不怪而生出无所谓的摆烂心思。
哪知这老头骂人的时候时江随恰好经过,于是老头提出要人中龙凤接过自己拯救人间鼠辈的责任——即,把辅导沈拙的烂摊子丢给江随。
那天沈拙觉得自己的人生都灰暗了,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还拖累了人中龙凤,一整个垂头丧气。但是江随并没有因此多加波动,而是平静地和他把题讲了一遍又一遍,并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
最后好不容易结束,外面的天也黑掉大半。沈拙深感愧疚,便想要通过请客来补偿一下被他拖累的江随。
然后沈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对方已经冷酷地说了拒绝。
“不要。”
短短二字,直到现在也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即便现下的沈拙自认为成熟不少,也不至于对少爷撒气,但他还是有些纠结着开口了:
“江随,你喜欢吃什么啊?”
“啊?”江随确实会被他莫名的问话吓到,但还是老实回答道,“……都可以。”
“哦。”沈拙嘀咕,最后还是没忍住,“那我先前问你,你为什么说不要?”
虽然说完话后就觉得后悔起来,突然之间翻起旧账,显得他怪小心眼的。
江随却真的因为他的话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才模糊反应过来那天算不得愉快的晚上。
沈拙已经率先找补:“……那个,我乱说的……”
“对不起。”江随低头,小声说,“我没有……拒绝你的意思……只是,我那时候,不知道要和你说话……”
沈拙也不至于和少爷计较这种事,摸了摸鼻子:“……也没事。”
好在时间本来就要到了,沈拙也不需要一直和江随就刚才的话题僵持。
楼顶的视线的确开阔不少,这样独栋的高楼四周也没有什么比它更高的建筑,也就免去了遮挡夜幕的问题。小黑已经被摆好放在天台上,镜头也被擦过了。镜头后一点的位置是漂亮的毛毡沙发。
江随一面调焦,一面告诉他说今天的木星特别清楚好看。
沈拙不是很懂,只是在一边凑着看两眼,但看到的东西也怪黑,偶尔有一片稍微亮些的。但也不像是星星,更像是些打翻了的闪粉。
他正纳闷,江随突然伸手拉他,让他过来一点。
沈拙老实地贴过去,但刚碰到江随的手,对方就像被烫到一样弹开了。
沈拙心里飘过异样,但也没提,只是站得离江随远了些:“……现在在看什么?”
江随的声音飘忽起来:“……还是木星。”
他一面说,一面再次向沈拙贴近了些。
这下倒轮到沈拙不自在了。
确实有些太近了。
两个人黑灯瞎火地挨一块也确实有哪里说不上来的怪。
但是纠结这个似乎比不纠结更奇怪。
“木星吗?”
“木星好呀,很像阿尔卑斯糖。”沈拙嘀咕,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在意,甚至比赛一样的,也向江随贴近了些。
江随这次没有躲开,安静地默许了他的行为。
夏夜是寂静的,两个脑袋挨在一起,只剩下调动螺旋的声音与混杂的呼吸。
安静得有些诡异了。
不过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江随平时冷淡,但到星星上倒意外的多话。
沈拙一开始还是精神抖擞的,在镜头不远处听对方从这个星讲到那个星,再讲他们一二三四五六个卫星,以及乱七八糟的星系,最后支持不住,选择一屁股坐到毛毡沙发上了。
这一切对他而言,实属意料之中,毕竟他对任何与知识相关的事物都漠不关心,无论是来自课本还是其他途径的知识。否则他也不会每次都傻乎乎的排名倒数了。
最初,沈拙还想给少爷留点面子,强撑着不睡过去。然而,事实证明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很快就两眼一黑,也不知道自己倒在了何处。
“……”
轻微的、触及肩胛的那一刻其实很难被专注于观测的江随察觉。
但是,那滚烫的、属于少年人的温度,在触及那一刻,却犹如烈火灼烧脊背,让江随瞬间呆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觉得周身都僵了,好半天才小心地起来些。
而他刚一抽身,沈拙就失去了支点,不大舒服地闷哼出声。停顿数秒后,又像是恢复意识一样倒回了江随怀里。
朝思暮想的人无知无觉地在怀中昏睡,而江随的旖旎心思却被紧张的无促冲淡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慢慢把沈拙放回在靠背上。对方眼见着又要挣扎着回抱过来,江随赶忙把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
抱到东西的沈拙总算是显出了安心的模样,老实地不再胡乱动弹。但这一趟下来,江随却是已经出了身薄汗。
沈拙睡得倒香,丝毫没有注意到周边的动静,甚至还无知无觉地蹭了蹭对方的胳膊。
江随被他吓了一跳。可偏偏沈拙全然不晓,垂下的眼睫与修长柔软的脖颈,就这样不设防地展示在自己眼前。
江随从阖着的眼睛一直看到对方翘起一点的嘴唇。不知道是沉浸在怎么样的梦里,唇肉略被咬下去一些,显出粉白色。
像是一朵无辜的,亟待拮取的花蕾。
就这样近乎坦率地完全展露在自己面前。
“……”
江随沉默许久没有动作。
他切实是在纠结的。
眼前的场景,无论是不设防的沈拙,还是难得的亲近,都美好得超越真实。
江随困惑着仿佛分辨不清何为真实。
而他担忧自己会破坏这美好的真实。
心中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吵,一个声音告诉他要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去拥抱这份近在咫尺的幸福;而另一个声音却提醒他要保持冷静,不要冲动行事。
在这激烈的内心挣扎中,江随的目光始终无法从那张露出的侧脸和那柔软的唇瓣上移开。他看到了对方的纯净和美好,感受到了那份炽热的温度,这些都让他的心动愈发强烈。
然而,他的理智却在告诉他,不能轻易地打破这份沉默,不能让彼此陷入尴尬的境地。
手指微微颤动起来。
江随在犹豫是否要伸手。是否要去触碰。他的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人。
但最终,他还是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将那份冲动深埋在心底。
夏天要过去了。
温海一中,作为温海最难考的高中,同样也最早开始补课。学生们早就哀声载道地准备起了开学。
柳飘飘难得从她的恋爱时间抽出了一个下午帮他整理房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作为穷人家的孩子,沈拙不但五谷不分,动手能力也基本为零,实在是非常过分。
柳飘飘抱怨他都几岁了还不会自己叠衣服,沈拙反驳说我明明叠好了是你自己要重新加工的。柳飘飘掐他一把喝令他闭嘴,说也不知道是谁每天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连书也找不见。沈拙立即闭麦了。
柳飘飘哼了声,又嘱咐说:“这都最后一年了,给我好好学习,和你们那些同学处好一点。一中的学生以后差不到哪里去。”又瞟他一眼,补充道:“当然你除外。”
沈拙很冤枉:“我当初可是第二名考进去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懂不懂啊你?”柳飘飘颇为恨铁不成钢,“反正今年你给我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把学上完,我也不想你给我考什么985了。”
“是是是。”沈拙没精打采道,“我今年一定老实本分。”
“对了。”柳飘飘抬头看他一眼,“你那校服怎么回事?跟在猪圈里滚过一样——我给你洗了,你可给我好好守着。最后一年还买校服,太费钱了。”
“您说得对。”沈拙知道是少爷被他霍霍的那件,为了减少损失,他把自己的那件儿换过去了,于是拥有破败校服的人就成了自己,“我一定好好保管,我没了校服也得在。”
柳飘飘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时还是不忘强调:“千万别惹事嗷。”
“放心吧。”沈拙大言不惭。
柳飘飘对于他基本上是谈不上信任的,冷哼一声也就无所谓了。而她的母爱还没有持续多久,房东老太太已经在问她怎么还不下来帮忙了。沈拙很有眼色地自己接手了:“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就好了,您下去就成。”
柳飘飘又帮他卷了卷衣服,最终还是烦不胜烦忍无可忍撒手一丢,警告沈拙自己动手不要乱七八糟,然后转身下楼了。
沈拙懒懒应了声,回去看自己周边,觉得已经非常整洁了,该带的也差不多齐了,需要的东西也差不多都摆出来了,就不多纠结去睡觉了。
然而事实证明,柳飘飘女士实在是非常有先见之明,因为第二天沈拙到学校才发现自己另一件比较新的校服死活找不见了,仿佛是在房间中挥发不见了。而为了躲避检查他只能硬着头皮套上了那件虽然经过柳飘飘仔细漂洗但还是莫名破烂的大号校服。
虽然他知道少爷比他高了一大截,但他也想不到这校服在他身上居然差点显现出裙子效果。而不多时他又有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
如果他穿江随的校服就能变成拖地机,那么江随要是穿上他的校服,岂不是要变成缩手章鱼了?
沈拙越发懊恼自己的愚蠢,恨不得砰砰两拳把自己送回几天前再收回想要耍小聪明而换掉江随校服的手。
但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赶到自己座位上,等待他们班主任李港归结束他的发言之后,他才有机会去找到江随把校服换回来。
说不定还要再赔偿六百。
什么都没干就在高三学期的开头痛失六百块的穷鬼沈拙很是心碎,倒在桌子上只想装死。善良到底给人类带来了什么。他不知道,也许是六百块的欠款吧。
这一痛苦很容易就引起了李港归的注意。作为新上任的高三班主任,他觉得自己很需要让收下这帮没心没肺混吃等死的小崽子们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与学习的重要性,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鸡了。而一直趴着疑是昏睡的沈拙就自然而然成为了最佳人选,于是他扬长声音喊道:
“沈拙同学,进入高三你又有什么新的目标吗?”
沈拙还埋在胳膊里,直到边上的人推了他几把才反应过来,懵懵地回望四周才意识到班主任瞄准的对象就是自己。他不是很灵活地站了起来,思索片刻,回答道:“……一夜暴富?”
“……”
“……”
“……”
诚实又给人类带来了什么呢?
也许是哄堂大笑以及站在教室最后。
周一一笑得快要颠倒,等到他终于撑到下课回到位置上还乐个不停:“不是啊小出,你怎么这么老实啊哈哈……”
“我那时候在……”沈拙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觉得自己刚才思索的东西其实更加好笑,干脆就不说了。
周一一这才堪堪止住笑,开始上下打量他:“……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大对劲?”
“怎么了?”
沈拙敷衍地问。他想到自己现在应该去找江随商量把衣服换回来的事情,但好像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勇气,于是只能在心底稍微酝酿一阵,而没有眼力见的周一一似乎极其喜欢看他跳脚,一直抓着他说话,把他心里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勇气都给弹指一挥间了。
“像是个人。”周一一思忖道,“嗯……”
沈拙觉得莫名:“谁啊?”
“……噗……”周一一忽然偏过脸,努力忍住笑意但还是失败了,“甘地。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小出……”
两个轻飘飘的字落在地上时沈拙突然就回过神来了。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些许,随即又被周一一隐忍的笑声打破了。
沈拙终于如她所愿地跳脚了,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抱得紧紧,气红了眼睛:“周一一,我不要再和你说话了!”
“不是,不是……”周一一还乐个没完,“你怎么这么说……不是,不是,哈哈哈哈……”
“我恨你。”沈拙怒曰。
还没等他走出心里的创伤,一个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声音在他不远处响了起来:“学委,我来交作业。”
沈拙这下反应过来了,悄咪咪地从裹着的衣服缝里抬头看了眼。是江随——还好还好,现在的他还不是缩手章鱼。只不过沈拙自己已经成为别人口中的圣雄甘地了。
但作为罪魁祸首的周一一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意思,接过江随交过来的几摞卷子,一面点一面继续说:“不是啊小公主,你怎么这么喜怒无常的?”
沈拙已经单方面同她绝交,懒得多搭理她。
他的大脑现在正忙着飞速运转以想到如何在之后和江随搭话并且成功换回自己的校服上。但还没等到他思考出对策来,周一一已经数完江随的卷子并把它们还回去了。眼看着江随就要走了,他也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准备去追。
“等一下江随!……”
沈拙加长了的走调声音伴随着清脆的撕拉声。
待到沈拙有空闲低头去看时,那件多灾多难命运多舛且不属于他的大号校服,衣摆上已经被撕出了一个不规则的矩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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