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他不说我，他说大家。

江随看到沈拙的时候对方还在神游，停一会儿就往前走一段，几乎要消失在楼梯口了。

他抿了抿嘴唇，知道对方可能是又忘记了要等他的事情。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故作平常地走近了，好半天才小声地喊了对方的名字：

“沈拙。”

“！”

沈拙被他吓了一跳。看见江随后又平复许多，也故作平常地回话道，“怎么现在才出来呀哈哈……”

“沈拙，出来得太快了。”

江随淡声答道，心里稍微有些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

“……好像是……不过不重要……”

沈拙为自己找补道，问他，“那我们现在回去？”

江随慢慢点了点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这个时候放学的大部分是走读生，四周都是聒噪的，与夏末同样聒噪的蝉鸣一齐编织着属于八月的终曲。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拖得细且长，绚丽的夕阳又将其涂抹上朦胧的金边。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回家路，绕过这样几条相同的街道就能看到他们破败小巷的入口。

一个被大多数人忽略的，不起眼的破败地方。

两个人回去的途中并没有太多说话。

沈拙直觉对方兴致不高，心里正在思索他兴致不高的缘由。当然凭借他的脑子是没有办法想明白的。更何况还要一边想一边回周一一他们的消息，回答他们两个现在在哪里，要怎么安排之后的欢迎会。

虽然沈拙先前对江随说起这个欢迎会时态度自然，信心满满，但其实他们并没有真正为哪位新住民做过这样的事。主要原因是并没有什么人愿意搬到这里来。对于这所谓欢迎会，真正有经历过的还是沈拙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不过那场欢迎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干人来回串门，相互间聊天碰个脸熟。沈拙也是在这时候和周一一他们结下深厚革命友谊的。

所以沈拙认为，欢迎会对于新加入的江随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对方来到这里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看到没有被高楼遮挡的星空。

沈拙思忖的时候不自觉就走得快了些，于是江随就被他落在了后面。意识到身边空了沈拙赶忙回头，小跑几步又和他并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江随没答话，好半天才小声问，“沈拙，会不会觉得我有点烦？”

沈拙愣了愣，半天才发出了代表犹豫的“啊？”。

这样的问话是奇怪的。至少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话会发生在少爷和他之间。

当然他和江随之间的交集，其实不久前还停留在说两句话都难的程度。江随和他们完全不一样。这个他们，并不仅仅只是沈拙而已。

江随和周围的一切其实都是格格不入的，无论是上下课还是学校外，他的存在好像自成结界，把所有的能够和他产生关系的东西都隔绝在了外面。

这算得上是孤僻吗？可是没有人会不想和江随说话的。

江随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即便是在和沈拙并没有多少交集的时候，他都这样觉得。

江随会认真地教一个和他并不熟悉的人做一个下午的题，为了他人的不为难而承担和他没关系的责任。他很聪明，能把很多事都做得很好。当然长得也很好看。

怎么会有人不想和他说话呢？

沈拙噎了一下。

对面半天没得到他的反应，反而有些局促起来。大概是自顾自地默认了这个意思，于是声音低低的：“其实，我知道自己找不到路，是很麻烦的事情……而且我还要你带我走……这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不麻烦的。”沈拙说，叹口气，把他的话打断了，“我不觉得麻烦。”

“……”

江随也噎了一下，最后的声音也低下去了，“你不觉得麻烦的话……那……”

“我说了，你不用和我这么小心翼翼的。”沈拙说，“要是我觉得你烦的话，我会自己走掉的。”

顿了顿，又说：“而且这只是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觉得我烦才会走掉……”

江随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但还是小声说：“我知道了。”

“当然，我走掉也不是觉得你烦……”沈拙自顾自地解释道，挨近了些，“可能就是我想走掉——总之的总之，你不要老管我怎么想嘛。你自己怎么想的才最重要了。要是有什么纠结的，也应该直接问出来。这样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嘛。”

江随好半天才点点头。

沈拙见自己的劝慰终于有了作用，如释重负，点点头又往前走去。

“沈拙。”

突然被喊了名字，沈拙“嗯？”了声回头，表情仍旧是懵的，“怎么啦？”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等我。”

江随的目光平静，琥珀色的透亮眼珠几乎要看穿他一样。

沈拙顿时被点了穴一样激灵起来，没想到自己刚刚说完的话就被对方反用到了自己身上，属于是回旋镖扎到自己了。

“……这个，这个的话……”

沈拙顿时觉得说话烫嘴了。好半天没组织好语言，江随的注视就变得越发可怕起来。最后他终于小小声回应道：“开始是忘记了……但是我马上就想起来了……”

“……但是，但是我以后就不会忘记的……”眼见着自己的话让场面逐渐糟糕起来，沈拙赶忙为自己找补道，“今天，今天是特殊情况……”

沈拙勇敢地抬头，与其对视半天，以证实自己的真心。但没看一会儿江随就先转回头去了。好半天才说：

“我没有怪你。”

“没有怪啊？那就好……”

沈拙说，讨好地贴近了些，“今天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江随垂下眼皮，冷白的脖颈上，喉结像是浮标一样轻轻动了动，显出温和的乖顺来。

沈拙又一次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其实吧……我先前是为了躲人，才先走掉的……”沈拙说，“那个沈知也……我不喜欢他。”

“那我也不喜欢他。”江随迅速道。

沈拙愣了愣，赶紧道：“我没有要你不理他的意思……就是，我不喜欢他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用因为我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沈拙是语重心长的。毕竟江随在班级里着实孤僻。

虽然说沈拙自己并不喜欢沈知也。但是这人作为转学生，对于江随来说，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交际对象。

要是就因为沈拙随便的一句话和人断交，那江随之后岂不是彻底游离于班级之外了吗？

江随没有应话，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生冷。这叫沈拙不觉想到了先前的江随。同样也是冷淡，不近人情的。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出现了一瞬就被他迅速掐灭了。

少爷明明是个非常好非常善良的人，俗话说，耗子才知耗子路，沈拙明明已经和对方有所接触的，也清楚对方并不是什么不好相处的人。

“他做了什么吗？”

江随仍旧面无表情地询问他。虽然是简单的问话，但是听起来莫名有要把对方做掉的意思。

沈拙迅速摇头，解释道：“……他是我弟弟。如果算的话。”

说完这句话已经用了他许多气力了。他想，要是江随再问下去自己也解释不明白了。现下的时机也不是能够好好解释他糟糕境遇的时候。

他还要给江随准备欢迎会呢。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江随并没有再问下去了。

江随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好。”

“……”

沈拙不大明白这个“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引导：“那，你还要继续和人好好相处？……”

江随状似无奈，但还是点点头：“好。”

后面的道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些。

今天要准备的欢迎会其实也不算是完全临时赶工，毕竟沈拙很早就开始提了。但是具体的布置与细节一直敲定不下来。主要原因还是江随与大家的接触确实不多，大部分人对他也没有多少印象。来欢迎一个没怎么了解过的人，确实是有点苛刻。

但沈拙还是想要拿出很好的东西来。

他想过了，如果是要欢迎江随的话，那不可以让人不自在，也不能显得太寒碜。虽然他们这里确实挺寒碜。但也要拿出非常好的态度才可以。

这不是，物质上不足，精神上就要给与足够的支持嘛。

不过要怎么在保持足够惊喜感的情况下使江随配合自己走街串巷实在是个问题。而沈拙并不想要江随像是过年走亲戚一个个去认人。

主要还是要看着人家的想法和意见。毕竟主角就在自己身边嘛。

沈拙想着想着，就拍了拍边上江随的胳膊，试探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

突然被这么问上一句确实是挺莫名的。江随表情空白，半天嗫嚅着回答道：“都可以。”

“真的吗？”沈拙思忖着，但没有多少如释重负的样子，“那，你晚上有空嘛？”

江随点点头：“挺空的。”

沈拙顿时轻松不少：“跟我来。”

“好。”江随没多迟疑，很快就乖乖点了点头，额前翘起的卷毛随着主人的动作辐度很小地颤了颤。

黄昏的夕阳柔和，叫眼前破败的巷口也涂抹上了朦胧的暖色，这么个破烂地方现在居然还有了点游戏建模的意思，显得怪有感觉的。

此情此景会叫人忍不住吟诗一首，但沈拙现在没空。他急着要把江随领进去。

江随其实是莫名其妙的，但还是乖乖地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胳膊。沈拙喊他闭眼就闭眼，后面沈拙好不容易回过头，发现这人还闭着眼睛，卷卷的睫毛柔顺地垂下来，像是蝴蝶翅膀一样怕羞似的颤抖。

沈拙心里没来由一软，心说自己虽然做了挺多蠢事，但是今天要干的绝对不是蠢事，其意义至少能够载入“沈拙做过的有价值的事情”之一。

“睁眼睛吧。”沈拙的声音调笑一样响起来，仿佛也隔着朦胧的光一样，显得忽然有些遥远。

江随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很快地睁开了眼睛来，像是慢一秒就要错过什么了。

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夕阳，黄昏的时候什么都显得浓烈，就连素日里总是平淡苍白的沈拙如今也变得鲜亮起来，在这样的光景里看上一眼，眼睛都像是被烫到一样很快地垂下来。

沈拙又来拉他的胳膊，随后以一个亲昵但合适的距离凑上来轻声说：“大家今天给你办欢迎会。”

他不说我，他说大家。

沈拙想要让江随觉得，有很多人在欢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