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说相声的老板

郭三万头回见着柳玥棠，是在北平城南铜锣巷的胡记面馆。

这地儿紧挨公平市场，是北平城里头除了三角市场外数得上的热闹地方。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荟萃云集。这人气旺了，寸土寸金，连带着周围的商铺买卖都好起来，胡记面馆就是其中生意相对热络的。

生意好，老板对招的伙计也大方，每月薪水都要比别的地儿高出十文钱。

而郭三万，就是看中了这十文钱，和人打破头的争了这份差事来。十文钱哪，够妹妹好些天的药钱了。

他在这打工虽没足月，却对一人印象颇深。

倒也不是旁的，就是这一行人来的勤，基本每天中午都来吃面，十来号人每次吵吵嚷嚷的进来都能把不大的屋子塞的满满当当，想注意不到都难。

当时有吃面的客人跟他随口介绍：“那帮人啊，跟着柳玥棠撂地，表演玩意儿的。”

郭三万好奇心被勾起来：“哦？是位说相声的老板？”

“什么老板哪，早不是咯！就是句见了面的客气话！”那人边说边扒了瓣蒜扔进嘴里：“以前在雅安戏院是台柱子，现在跑外头撂地，正戏都唱不了了，也就看个热闹解个闷儿吧！”

郭三万边擦桌子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虽是初来乍到，但他对柳玥棠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北平城里头似乎没人不知道他的事。

雅安戏院的底角儿，风头正盛时可谓红透半边天，师出名门进过御戏，挑出去牌子便是座无虚席。只是听说作风不好，在八大胡同败光了他师父留给戏班的遗产，为了补亏空拼命加演唱全本戏，挤兑的同行都吃不上饭了，就连他师哥接任雅安班主的宴请都被他闹得不欢而散。

唱的是真好，品行是真次。但不论对这柳玥棠的为人如何抨击，最后谁都要说那么一句：“可惜，以后听不着那么好的戏了。”

惋惜归惋惜，但郭三万更多的是好奇，在他印象中，柳玥棠并不是个招摇过市嚣张跋扈的人。

他们一行七八个人里，他不算太高，寥寥数面次次都穿着素白的长衫大褂，毛绒的淡灰色长斗篷总落些许风雪，领口缀的红珠盘扣，恰到好处地衬的他肤如脂玉。

每次来时，他也不像同行的人那般吵闹，很安静的坐在角落里，跟店小二和红姐说话一向客气礼貌，忙时还会自己到后厨拿面碗筷子。

他想不出，这样温润的人，怎么就在这北平城里人人喊打，没有容身之所了呢。

“三万！来客人了，出去迎一下！”

后厨传来红姐的声音，郭三万回了回神，忙往外迎：“来啦！”

郭三万打帘子往外看，正值中午饭口，男男女女一行七八个人，他笑着引人进屋，为首的男人着一身锦缎的马褂被人簇拥着坐到屋子中央，其他人倒是寻常百姓的装束，唯一特别点的女人也只是穿了件短袄的棉旗袍。

面馆老板在柜台里忙着拨算盘，习惯了顾客平时吵吵嚷嚷并未往这边瞧，郭三万拿着抹布过去给人擦桌子：“哎，几位客官来点什么？宽面板面阳春面招牌面，这是菜单您先瞧瞧。”说着又给旁边几个人递了菜单：“这两位姐姐也看看吃点什么？”

穿马褂的男人只扫了一眼:“叫你们老板过来。”

郭三万动作微停，没理解那人的意思，只陪笑说:“您看您是有什么需要，使唤我一声就行了。”

“哎呀你这娃娃怎么回事嘛，没听到孟爷说叫你们老板过来吗，和你讲有什么用，你还能做你们老板的主啊？”女人的声音听着尖尖的，还有些不耐烦的刻薄。

“不是，你……”

“哎呦孟爷您来了！”郭三万正踌躇着不高兴，面馆老板听到动静忙过来了:“这好些日子不见了，您忙什么哪？还在雅安搭台子呢？”

“你这伙计新招的啊。”孟祥掸掸衣领，漫不经心。

老板看了眼郭三万:“是，新招的小孩，家里头困难在我这干呢，有什么不周到的您包涵。还不快去给孟爷烫壶茶，这天冷的。”

“哎，成，您各位稍坐。”给了个台阶，郭三万看懂老板的眼色，忙躲后厨去了。

“孟爷我刚才听一嘴，您是叫我？”

孟祥点头，手指磕了磕桌面上的菜单:“把你这的面烧菜炒菜，兹要这单子上有的，上全了，没问题吧？”

老板怔了一下，搬了个凳子坐他边上:“您没跟我说笑吧？这少说也四五十种呢，一时半会上不全哪。再说这么多折合起来可不便宜，您这几个人能吃完嘛？”

老板赔笑着，心里却有几分没底。

青天白日说这话，不是说笑，就是找茬了。

果然，那女人嗤笑着开口：“孟爷赏光到你这吃饭，要算钱吗？”

这孟祥不是一般人，是雅安正当红底角儿‘小芙蓉’的得意弟子，据说小芙蓉榜上了新上任的警署局长出来进去捧的跟明星似的，这孟祥借势更是借的顺风顺水，把仗势欺人展现的淋漓尽致，这条街上的老板们见着这位‘孟采买’都避如洪水猛兽，头疼的厉害。

胡老板觉着难办：“孟爷，咱这都小本买卖，您手指缝漏出来的钱都够接济我们的。您领着各位老板来吃饭？成，算我们请您的。您这一样一份……为的什么呀？”

孟祥笑吟吟的看他：“老胡，我这当然是为和你谈生意呀。我要满意你的手艺，我们雅安上上下下的一日三餐，可都是你们该挣的钱哪。你放心，只要我满意，明天开始，咱们就常来常往。”

“就是，我们雅安几十口子人，一人端你一碗面，不抵你开半天张啊？”

“这条街面馆多了，要不是孟爷和红姑娘有交情，这好事还不一定轮到你们！”

胡老板面露难色，眼前这人属实得罪不起，多少同行被他赊账赖账威逼利诱的到现在还没回本，想着这笔生意若谈成了也是笔不小的收入，权衡再三便答应下来。

心里有了决定，胡老板马上换了副笑容：“瞧您说！这不应该的，能请孟爷吃饭是您抬举我，以后还得麻烦您多照拂我们呢！”

“看看胡老板就是大方啊。”

“就是，哪像那些没远见的，进了门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活该他们挣不着钱！”

生意谈的不错，几个人围着桌子吃的舒心舒肺，外面雪下大了面馆上了不少人，孟祥一行人酒足饭饱了便凑在一起划拳喝酒打牌，让不大的面馆更显吵嚷热闹。

见这边没有要吩咐的，郭三万和往常一样在门口迎来送往。

虽下着大雪，街道上人却络绎，叫卖吆喝声灌了满耳，吵嚷间，他瞧见从南门过来的一行人。

这回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柳玥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