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寻地儿搭班

尹西风道：“立字据？这多少钱哪，咱还值当立个字据，我们人都在这还能跑了不成？”

郭三万心说，好像你们没跑过似的。

这么多天都不露面，借口说什么天气不好不开张，那砸店那天不也满天飞雪，怎么就出来摆摊了呢。还不是想要避风头，怕他找着。

不过这话郭三万当时当下是不敢说的，说了万一被打呢。这友谊的漏风小船飘摇不定，现在客客气气说着话，等会哪句说不对了再给他连踢带踹扔出去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不是看不起人吗，欠了金山啊话说到这份上还斤斤计较的。”

“咱们柳老板也是京城数得上的人物，就算虎落平阳也没落到三瓜俩枣和人立字据吧？”

“怎么不去找孟祥啊，还不是看咱们好拿捏。”

众人七嘴八舌一人一句，屋子里瞬间吵闹起来。

郭三万也不知怎么回应，他也没经历过这些，只觉着有些委屈。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错，这些烂摊子却要他来收拾。胡叔怕得罪两头，把他推出来交涉，可他也怕啊。

怕办砸了，怕被人骂，也怕被人打。

就在郭三万绷紧的弦要断了的时候，听到很平稳的一个字。

“成。”柳玥棠温和的声音瞬间让周围这一圈人都安静下来。

他这人也怪，讲话声音不大，也不粗声粗气，但就是一开口，所有人都愿意闭上嘴听他讲，由着他来做主。

“既然您肯宽限，我给你写就是了，几个字的事不要紧。”

郭三万不知道柳玥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风光的时候谁都不卖面子，所以并未觉着立个字据有什么不妥当。

但屋里头这些人，哪怕没亲眼见过，也都听说过一些的。

当年和梨园会长对上，满门通报要给他逐出门户，就想换他个低头道歉服软认输。他到底不肯，撕了合同契子，甩了人一脸一屋，转身就走。雅安说他欠钱确实是欠了一笔巨额的违约金，当时答应好的去上海剧院演出，临门一脚他撂挑子走人，说被他牵连不能挂牌子也是真的。这几年孟祥也没少找他麻烦，小动作更不少，明里暗里使绊子，但他这钱也一分都没还过。

所以他们今日见到柳玥棠给这么个晚辈后生敬茶，看柳玥棠为了几两碎银和人写字据，实在觉得有失身份，更觉着有些唏嘘不忍。

那么骄傲的人，却看不出半点骄傲的样子来。

当然这些，郭三万是不知道的。

他只觉着柳玥棠松了口，心里终于踏实落地了。

雯姐拿了纸笔过来，还不是什么笔墨纸砚，是柳玥棠平时上妆的眉笔，沾着朱砂能写上几个字。

有点寒酸，但也无法。

柳玥棠把纸张铺展开在炕桌上，揿着笔给他一行行写清，写一句便向郭三万确定一句，直到所有条款日期都写的清清楚楚，郭三万反复审视没有意见了，他才按了个指印上去。

这欠条写的颇为正式，写到旁观的人都渐渐不耐，又都知道柳玥棠较真的脾气，索性都在边上各玩各的，压低声聊八卦。

柳玥棠写了两份，把晾干的那张递给他：“这几日我去赶场省下几文，等吃完饭你走时一起带上。余下的我会尽快挣了给胡老板送去，介时亲自登门致歉。”

他字写得很好看，看他的眼神也真挚。

这处处都周全，郭三万自不好再说什么。

踌躇半晌，接过时道了句：“多谢。”

写罢，雯姐的饭菜也都备好了，满满一盆包子透着蒸蒸热气，还有散装的陈醋酱酒，一勺勺给他们舀进瓷碗里。

“你们快趁热吃，别凉了，桌子往中间挪挪。”雯姐挥手招呼，大家赶紧起来帮着忙活。

郭三万习惯似的搭把手，接过雯姐手里的碗筷挨个分捡，雯姐心道这债主人还挺好，没架子帮干活，也不像以前上门要账的那么一通打砸。

太罕见了。

一桌六个人，算郭三万七个。

郭三万很久都没和这么多人吃饭了。

虽然都是几面之缘，互不相识，交换了名字也没记全，但聊着聊着天南地北的，又渐渐熟络起来。

李潇见过，是这群人里年龄最大的，四十有余，是位相声前辈，这些人里的主心骨。

眼镜男叫许陵光，是希望中学的教书先生，三十出头，和他们搭班纯是帮旧友李潇的忙，偶尔来串场子替补捧哏的。

小粉叫尹西风，是最年轻的小孩，从外地来北平，初学艺，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眉眼也好看，比电影明星也不遑多让，想来他算是门面，往那一站就赏心悦目。

张逢京，一个看着十分憨厚的男人，因他从事这行离异多年，家里头的俩孩子就是他带过来的。刘雯本是在雅安时就跟着柳玥棠，算是他的跟包丫头，这些年风里雨里一直跟着，二人如同手足。认识张逢京后，便跟着他搭伙过日子了，给他们这帮人做饭洗衣，在哪落脚哪就算家。

郭三万听了一圈这才知道，他们很多人都是外地过来的，到北平拜码头，时间长了才在公平市场占了一席之地，拼拼凑凑搭全了个相声班子。柳玥棠是最后到他们这的，但因有本事人气又旺，大家伙便凑在一起谋生。

柳玥棠说这一家子也不能一直这么漂泊不定的，最近才生了要找个园子搭台落脚的想法。

今个儿本来，大家凑在一起就是为了商量这事的。

刚开始还避着郭三万没打算谈，后来喝了几杯也就放开了，想着也不是什么机密，说起来也口无遮拦了。

柳玥棠也没拦他们，他要计较的叫人回避，倒显得小家子气。

李潇也不坐躺椅了，盘腿坐在炕头上恣意的喝酒，边说边语重心长的叹气：“玥棠，我绝对支持你找个地方搭台演出，但找哪家茶馆，和哪家班主谈，这讲究多着呢。我说实话，和梨园会那些人关系近的咱们没少碰壁，现在能收容咱们的也就安泰茶楼。是，条件苛刻点，但就像你说的，哪能事事如意啊，咱们先干着，也好过这有了上顿没下顿哪。”

许陵光皱了下眉：“按理李先生说得对，但是安泰的条件也太过了，抛开那些衣食住行不谈，他给咱们看的合同和早年的卖身契也没什么区别啊，这可是十年的合同啊，谁敢保证十年里一点变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