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趋炎附势

日子枯燥单调也无聊，班主没有钱送他去读书，也没有时间陪他，身边的小伙伴每天都是背戏词凑在一起搭戏试戏，理会他的时间寥寥无几。到底也是小孩，耐不住寂寞，索性一横心和班主提了也想跟他们一起学戏。

班主早年四处拜码头，见过的人多，见过的好苗子也多，可以用慧眼识人来说。他一直有心带柳玥棠入门，但这孩子不提，他也不愿强人所难。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不像一些同行拐那些不好道来的孩子，拼命的逼迫人学戏给自己赚钱，以他的上座率余下的银钱可以施粥做好事可以救下很多个小芙蓉。

他觉着柳玥棠能吃这行饭，倒不是看中他的天赋异禀。这又不是小说话本，哪来那么多的天赋异禀惊天动地，一出生就是名角一开口就惊动四方？

他只知道学艺先学做人，作艺先作德。柳玥棠这孩子的品性，一直是好的，三岁看八十，他很小的时候就有担当，从不恃强凌弱，也懂事有眼力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有时见谁被罚他都会悄悄去给人送药送吃的。

所以当他和班主提起自己想入行时，班主很高兴。

后来顺理成章，他和小芙蓉成了同门师兄弟，也成了师父的关门弟子，小芙蓉比他拜师早，按辈分他要喊他一句师哥的。

但柳玥棠也没有喊过，他觉着自己从小就在这住，和他们比是不同的，人小的时候总有些奇怪的自尊心，小芙蓉也从来没和他计较过。

他人聪明学的也快，不说先天条件多好，但也被一些前辈说过祖师爷赏饭。那时还不听话，懂事的时候真懂事，叛逆的时候也是真叛逆，每次惹了祸，小芙蓉都出来给他揽责说好话，师父也是真心喜欢这两个孩子，一直放在身边宝贝似的悉心栽培，二人同吃同住，一起上台搭的戏出出都好也颇有观众缘，那些年两个人的感情是很好的。

一直……一直到什么时候呢？

大清亡国，伪满洲国建立，师父去世，戏班分崩离析。

几个师叔争夺财产，变卖戏园子里值钱的物件、田地，甚至孩子。

像他们这样进过宫，有点名气的小角儿，他们自然不会放弃借势赚钱。有很多漂亮的师姐师妹都被送到贵人的府上，有的留下给人做了小妾有的死了也有的怀了孕常常堕胎，一些面容姣好的男孩子也没有幸免。

有人捧的时候是角儿，可关起门来，到金主跟前，就又是另一副身体另一副架子了。

为了活命为了填饱肚腹，很多人从了。

也有人不从，甘愿一死保清白赤诚。

小芙蓉在这两者间飘摇着，他既没有以死明志的勇气，也没有踏出那步甘愿舍去的脸面。

柳玥棠对那些师叔一直都嗤之以鼻，他们都习惯了，只要他不搅他们的事，也不愿意来触他这个从小学武之人的眉头，何况班主生前把他当亲儿子一样，他在戏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真正跟他们翻脸，是小芙蓉的一夜未归，和第二日清早一开门，柳玥棠入目所及的他身上淤紫的伤痕。

那次，真是闹了很大一场，他和所有师叔长辈翻了脸。

但最后换来的，是小芙蓉瑟缩着的一句：“是我自愿，你莫要挡我前途。”

后来呢？

后来，两个人再没有后来了。

柳玥棠从那次的事后，再也没有见过小芙蓉，他和所有人闹翻，转头去了天津。

辗转两年，因师娘故去，才回的北平。

如今郭三万随口的一句：“你觉得小芙蓉是什么样的人呢。”

其实在柳玥棠心里，他只不过是个怯懦的向生活低了头的人而已。

在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在寒冬满大街捡干柴的时候，在生病了连碗姜汤都没有的时候，确实生存比骨气更现实，也更要紧些。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师父常说，做人要有底线，要明白什么是自己该坚守的东西。

古往今来，人对他们这行的非议很多，纵然难改其观，也总得自己为自己挣些尊严来。

“他呀，大概是个比我懂变通的人吧。”柳玥棠浅笑着回了这么一句，并未把这些事说给郭三万听。

说变通是委婉的，但也是实情。现在把他和小芙蓉放在一起，大概所有人都会唾弃于他吧。小芙蓉这些年过的风生水起，离不开一个个贵人背后的帮扶，如今扬名立万赚的盆满钵提，确实看着要比他破衣烂衫居于陋室强多了。

“你若能见着他，说清前因后果，他不会差你钱的。”柳玥棠是看不起他，心里也有怨怼，但他还是愿意信他存有几分良知，若是连胡老板郭三万这样一老一少的钱都吞，这般恃强凌弱，那真是愧对师父的教导了。

师父门下不会出这样的人。

“我明白了，多谢柳老板指点。”郭三万见他神色很郑重，眼底带着浓重抹不开的自嘲和了然，便知他是认真的，也知道他不会故意诓骗自己，说出这话也是深思熟虑必有其因的，只不过这原因暂时不方便说给他听罢了。

柳玥棠很欣慰，欣慰他没有多加追问也没穷追不舍，有个这样的人这么说话可轻松太多了。

他敛起凝重的表情，看郭三万愁眉不展的思索什么，笑问他：“想什么呢，吃饱了吗？”

郭三万回了回神：“吃饱了吃饱了，雯姐手艺真好，比我们店里做的还好吃。”

“哦，那我赶明个叫她去你隔壁开个铺子，看会不会抢了你生意？”

郭三万不干了：“不是，像话吗像话吗！”

柳玥棠哈哈一笑，然后在桌角磕了磕烟袋：“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胡老板该惦记你了。”

郭三万这才想起时间来，抬头望了望窗外，果然天已经黑漆漆的了，连点光亮都瞧不见了。

“是不早了，那我先告辞了，多谢您的盛情款待。”

郭三万起身抬手作礼，柳玥棠拦下他的礼数起身送他：“我送你吧，你不熟路，晚上道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