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梅夫人

老板赞许的点头：“是你来的巧，前两天我刚进的这批货，你这些样子不说全了，也都大差不差。我本以为这股风刮到北平还得一阵子，没成想还真有识货的人找来了。”

柳玥棠对衣服料子这些东西不懂，但被人夸了句识货还是挺开心的。

“那您能带我看看吗，要是您这价格合适，东西又好，咱们之后常来常往。”

“成啊，我带你上楼瞧瞧。”

他手里这一沓样纸基本是后台所有演员要订的演出服了，有原驻在安泰说相声的演员的大褂，也有京剧鼓书演员平时穿的戏服旗袍，他对着林经理写的密密麻麻的三围尺寸和裁缝师傅反复确认，他没做过这些琐碎的事儿，也不专业，但每个细节都较真儿。

他在店里待了大半日，从选料到商定量尺，一直将至迟暮才算落定。

老板对他很客气，对他的办事认真的态度也很欣赏，末了柳玥棠坐在窗边对裁缝师傅记录的各项数据时，老板还请他喝了壶好茶。

柳玥棠一天滴水未进，拿着茶盏喝了大半壶，又继续拿着笔圈圈画画。

老板都忙活完好几个选料的客人了，发现他还坐在这，便走过来：“小伙子，还没核对完哪？你能看懂他写这些字啊？”

“说实话，看不太懂。但他说了一遍，我就明白的差不多了。”

柳玥棠笑，无非是些尺寸，台上身段那么复杂的东西他看不过三遍就会了，那制衣师傅和他聊了半天听也听熟了，都是大同小异的。只不过，他一项项对过去，需要点时间罢了。

“我问您一句，若是之后这衣裳脱线，褪色，咱这给修补吗？”

老板笑他谨慎，伸出手指比量：“保你两年，有什么毛病尽管来找我，分文不取。”

柳玥棠见都很周到便没什么意见了，但把本子放回桌上时，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哎老板，我这要是有件冬衣袖子坏了，不是您店里买的啊，您能帮我修补修补吗？”

“坏成什么样，怎么坏的？”

柳玥棠思忖了一下：“就，摔了一下吧？不小心豁开了。”

“要是没丢了都能补好，别说我这了，你随便找个裁缝铺子都能给你补好。”

柳玥棠咯咯笑了：“我在您这做了这么些衣裳，您这修补费就免了我的吧。”

“嘿我说呢，在这等我呢！”老板喜欢他这直接的性子，也笑的爽朗：“你下次给我带过来，肯定给你补的跟新的一样！不是老夫夸口，北平城里头，我家做衣裳得算头一份！”

柳玥棠立马起身：“哎呦那谢谢您了，您辛苦。”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擦黑了，晚上他还有演出，演完也得近十点，也不知道郭三万会不会一直等他。看他那么一根筋，想来是会等的，那也不知会不会等急了。

也罢，给他补件衣裳，就算让他久等的补偿吧。

其实早上的事柳玥棠都看见了，他被邮差吼，他摔了坐地上砸东西撒气，他一直站在街对面。

看着他有些笨拙的模样，看着他正巧匿在光影里落寞的身影，他一个不愿意管闲事的人，忽然就想管上一管了。

就像你看见一个摔到的人，总忍不住想去扶起他。柳玥棠当时看的挺着急，心说这大冷天的你摔了倒是快点站起来啊，怎么摔了还在原地坐着歇上了呢？如果是他，肯定立马扑一扑身上的土，继续赶路了……

他胡思乱想了好一阵，走到安泰时神魂都不知道飘哪去了，他是被门口唱念做打的锣鼓声敲回了位。

他找了一圈林经理，把事儿跟他交代清楚了，转身就想走。

林经理却叫住了他，柳玥棠疑惑的看过去，迎过来的是一副笑面孔：“玥棠，昨天那场首演观众反响不错，你和你那小搭档多试演几场，等上座率稳定了就和你签合同，到时候正式给你们开份儿。”

“试演？”柳玥棠回过身：“林经理，我当初来时，你可没说是试演啊。”

试演算怎么回事呢，虽说有的戏班要借此看看反响，但也没有说白演分文不给的。成了签合同，不成这些日子一大家子人跟着白玩吗？

林经理却道：“你带人来搭台子，我们自然要看你们能不能留住客，不演上几场哪能看出上座率？你们来这些日子，我们供吃供住，虽然没有演出费用但座儿有赏钱都归你们。若成尚好，不算我们白养人，那不成呢？我这银子都用来养一群闲人吗？再说了，叫个人来演我们就给钱，那阿猫阿狗随便上台糊弄两句，我这索性做慈善算了，还开什么茶馆啊？”

林经理拍拍他肩膀：“安泰一直是这个规矩，凭本事吃饭的地方。能不能留下，能不能赚钱发财演红火了，全靠你们自己。”说着他凑到柳玥棠身边，压低声音挑眉看他：“这没外人，咱话说回来，除了我们家夫人敢收容你们，北平哪家茶馆敢挨您的边啊？您知足吧，碰上了梅夫人，不怕硬茬。”

柳玥棠跟着李潇见过一次老板娘，那确实是个看起来很桀骜的漂亮女人。

长旗袍，手推波纹的披肩卷发，柳眉凤眼，嘴唇描抹出血一样的红，斜倚在软塌里揿一支细长的烟杆，声线微凉，说起话来带着微微沙哑。

“我梅里敢收容你，也希望你能承得住这份抬举。”说这话时，她眼皮都没抬，似乎对柳玥棠这样的稀罕人物也不感兴趣分毫。

这样的人有些特殊的规矩并不稀奇，专横独行点恰恰更符合她那张冷俏的脸。

林经理见他没有发作，眯眼笑着给他理了理衣襟：“好好收拾收拾，晚上你还是头一场。你为安泰尽心尽力，梅夫人不会亏待你们，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送走了林经理，柳玥棠长长舒了口气，他平复了下心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无异，然后到后台找人对活了。

晚上他和李潇一场，李潇给他量活，二人说了段传统的相声段子窦公训女，今个儿台下座儿将将满了，柳玥棠也是铆足了力气，有些现挂的包袱碰撞出不少火花。

那句“妾身不知，但听院子来报。”念罢，依照剧情柳玥棠要立马切换赶个院子的角色，他由上场门接连两三个空翻到舞台中央，对李潇拱手：“报！启禀老爷，大事不好了！”

他学戏出身，能文能武的全角儿，身上带点把式架子是正常的说来就来，但寻常相声演员演这段是没这节目的，于是引起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叫号。

李潇也没料到，但他什么场面都见过，继续接词儿：“何事惊慌？”

柳玥棠的戏味儿很足：“昨夜三更时分，石姑爷与小姐在后花园中洒泪分别去了。”

李潇神色又惊又怒蓄势待发：“你待怎讲！”

柳玥棠却咧嘴一笑：“没法讲。”

“那就别说了！”李潇一推他，二人齐笑着后退几步鞠躬谢座。

台下掌声暴起，安泰的晚场要比上次的下午场人多一倍，台底下的观众也更热闹，还有几个给赏钱往台上扔戒指的，柳玥棠又返了两场小唱，回到后台已经很晚了。

李潇看他着急忙慌的换衣服，好奇问：“怎么今儿这么急啊？”

“有人等，您受累收拾我先走一步。”柳玥棠囫囵应和，四下看着没有落下东西，携了外套，便一阵风似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