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絮絮叨叨

郭三万在面馆等他，店里已经打烊了，留了一盏油灯，行李堆在桌上，他枕在装衣服的包上头小憩。

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天又忙了一天，好容易闲下来，灯光一暗，郭三万睡得挺香。

早上来时本以老胡会给他骂个狗血淋头，他进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贴着墙溜，结果老胡见了他跟见着宝似的，笑的嘴都要咧到耳朵。

“三万！咱们的好运来了！”

原来是雅安的人刚走，不仅送来好几张大额银票，还客气的聊表歉意，和胡记面馆定了一年的午饭。

他们态度转变这么大，老胡思来想去都归功于郭三万，这些日子他到处跑，从柳玥棠那要来了钱，听说安泰有小芙蓉的场又特意做了好菜送去，想来也不会有旁人的功劳了。

郭三万其实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自己都没和小芙蓉说上话，这孟祥怎么就还钱了呢。

但还了就是好的，老胡因这事对自己刮目相看也有利自己留下工作。

一天的功夫，住宿问题和工作问题都解决了，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可以踏踏实实睡会了。

柳玥棠到时天已经很黑了，铜锣巷是北平的贫民区熄灯都早，街道空荡荡的，透过窗子他看见趴在桌上歪七扭八的郭三万，想着是不是真等太晚了，都等睡着了。

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推开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他步履很轻的走到他边上，正想拍拍他肩膀叫醒他，就见郭三万听着动静转醒过来。

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在模糊的光晕里看到个穿白衣的人儿，他呢喃着仰头叫人：“柳老板？”

柳玥棠看了看里间，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小声：“里头都睡了吧，咱别给人吵醒了。”

郭三万点点头，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柳玥棠已经在帮他拿行李了，郭三万想自己拿的，柳玥棠看了他一眼：“抱好你自己的猫，给人把门插上。”

说完就先行一步矮身出门，郭三万依言跟在他身后，帮老胡把门关好又使劲拽了拽，看很严实才放心离开。

郭三万追上去，见他一手拎个包不好意思道：“柳老板，我自己拿吧。”

这路平日就高低不平，刚下完雪夜里上霜走几步都打滑，柳玥棠看他自己走都挺磕磕绊绊的，闻言笑道：“你看好自己就得了，再摔了我还要花力气扶你。”

郭三万瞬间想起早上的窘迫：“能不能不提这茬啊，好像你就没摔过似的。”

“我是没摔过啊，起码没平地摔过。”柳玥棠说：“你还别不信，我这阎惜娇的魂步都是搁冰面上练的。”

郭三万生在被称为曲艺之乡的天津，从小耳濡目染，他说的这阎惜娇是乌龙记里的角色，台上扮鬼魂形象的花旦行内叫‘魂旦’，很考验身段技巧，融合了各种步法，远远看上去飘忽不定如悬空行步，真如鬼魂般一缕轻烟似的。

都说台上一分钟下十年功，这魂旦不是谁都能演好的，在平地演的惟妙惟肖尚需多年，他这轻飘飘一句在冰上郭三万有点不信。

柳玥棠都没看他：“不信啊？”

“没。”郭三万没好意思直接承认，毕竟人收留自己照顾自己呢，怎么能质疑人专业呢：“你那么出名是吧，有点过人之处不是挺正常的。”

“不信就不信吧。”柳玥棠走的优哉游哉，笑说：“反正以后也不演了。”

不知怎么的，郭三万从这句话里听着几分自嘲，夹杂着坦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默默跟在他后头一步一履。

看着他的背影，郭三万有点好奇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从万人瞩目跌落至此，若说远走他乡也罢，他还偏偏要回到这个充满是非流言的地方来，这种直面过往的勇气倒值得人钦佩。

郭三万见气氛有些凝重，靠近他笑嘻嘻道：“不演给别人看，是不是能演给我看看啊？”

“你不是不信么，不信有什么好看的。”柳玥棠斜乜他一眼。

“谁说的！”郭三万矢口否认：“我都没看过这步法呢，光听人说了，好奇不行啊。”

柳玥棠说：“行啊，怎么不行。”

“那我可有眼福了，能瞧着柳老板的身段儿，他们谁现在还有这个福气呀，花钱都瞧不着哼。”

郭三万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跟他炫耀，夸奖的话都不重样，给柳玥棠哄的心情极好：“等你得空让我长长见识，看是不是真像鬼魂在飘。”

“要不是大晚上和你走夜路，现在就能让你看着，可深更半夜我怕吓着你啊。当然，吓着路人也不好啊，以为出门撞着什么了。”

郭三万奇思妙想：“你下次晚上出门，有人追你你就这么吓唬他们，抢劫都没人敢追。”

柳玥棠哭笑不得，心说行有行规，自己拿这个去招摇撞骗，祖师爷知道了不得气的把棺材板掀了出来敲死他。

“柳老板，你平时都演出这么晚啊。”

“嗯。”

“你不在安泰住，要天天往回跑吗？”

“忙的时候临时宿一晚还行，你也看到那的条件了，不太不方便。”

确实，转个身都局促，好的宿舍也轮不到人老演员腾给他们。再说也轮不到他，尹西风他们居无定所，搬过去再合适不过，他借雯姐的光好歹有处落脚，和人小孩抢什么呢。

“那也挺远呢。”

“嗯。”

“那雯姐呢，她先回去了？”

“嗯，太晚了，她自己走不安全。”

他要寻郭三万，一句半句和她也交代不清，索性让她趁着天亮先回去。

刘雯原来是柳玥棠的跟包，他有场她就寸步不离，但如今不像以前头面戏服那么多需要人忙前忙后，素身就能演，她多数时候倒清闲了。

“柳老板，那你们……”

“少爷，”柳玥棠忽然回头，郭三万忙刹住脚步，险些撞上他。

“啊？”

柳玥棠说他：“您能消停会吗，咱俩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到家天都亮了。”说完把行李丢给他一卷：“自己拿着！”

郭三万被他吼了委屈的抱住行李，跟在他后头走的吭哧吭哧，但都没敢再多言语了。

像极了那次跟他回家，他面红耳赤，柳玥棠脚底生风。只不过那次，他很想甩掉他，这一次，他甩不掉罢了。

什么都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