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接个外行的活

柳玥棠不是勤能补拙的人，他是有天赋的，所以他即使学戏也从来没像人家似的早早起来练身段喊嗓子，即使是学了相声也没天天抱着本子背词，或者拿着快板一直练贯口。

他初学时多半在听，听李潇和人演出时的节奏，听他们怎么铺垫入活的自然。听得多了，他就能学着说，李潇他们在旁边给他指点一二，再和观众互动几次，碰撞出点新的火花，属于自己的小包袱，这段活就算磨成了。

柳玥棠四年前回的北平，他跟着李潇他们半听半学了两三年，也能上台演些段子。

若说专业自然是谈不上，既没有名师指点，也没特别优秀的同行帮衬，就是能讨口饭吃，很多听他们的老百姓，都是冲着柳玥棠的名头来的，想看看这风靡一时的名角是个什么样。

看了其实也就那样，柳玥棠不唱戏了，说相声他都是现学现卖，看个几次也没什么新鲜劲，要么也不至于拮据的连饭都吃不上。

他是这么个境况，又是这么个自傲的脾气，不肯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就只能努力改变环境了。

所以刘雯说他不上进，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不是假的。

但每次说，柳玥棠都半笑半闹做出一副不悦的样子：“我哪有，我哪场演的不好？再说，早上练和中午练有什么区别。”

打发了刘雯去玖记布行，柳玥棠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看着厨房的锅里还热着包子豆浆，底下架着把柴火，这是刘雯给他留的早餐怕凉了，她待柳玥棠总是很心细的。

柳玥棠把包子掰了一个给来钱儿，把门锁一挂，就出门了。

他现在在安泰就职，总不能跟以前一样，想什么时候演什么时候演，该早点到还是要早点到，后台有些琐事他还是要伸手的，尹西风岁数小，扔他一个人总归不放心。

到了安泰，他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想着尹西风是不是出门去了，正找着呢林经理从楼上喊住了他。

“你上来有事找你！”林经理朝他招招手。

柳玥棠仰头往上看，应了一声，从旁边的楼梯上去，林经理带他进到自己办公室。

“您找我有事？”柳玥棠在桌前站住脚步，看着林经理靠进椅子里，礼貌问道。

林经理慢悠悠的，把腿搭到桌上：“跟你同台那个小孩，不大懂事啊，让他多演两场，跟我闹脾气啊，柳老板怎么看？”

柳玥棠嘴角微动：“怎么个多演两场？咱们不是说好，谁和谁搭档我们可以自己商定吗，每周我们这几个人起码要保证一场演出的。您说叫西风多演，那不是顶了旁人的场吗？”

林经理摊摊手：“观众爱看谁，谁自然就要多演，和你们撂地凑一起分钱可不一样。等你们正式入职，场次都要根据茶馆的规定排，我希望你们可以早点习惯。”

“林经理，讲好的事情，不能总不作数吧。”

他靠着椅子嘴角勾起桀骜不屑的笑：“我们梅夫人和李潇谈的时候，他可没意见的，你们这班人是他做主啊还是你做主啊。若是你做主，今后我只和你讲话。”

柳玥棠垂下眼睑，李先生是前辈，他现在是跟着人家吃饭，即使他借了以前梨园会的光有些名气，也总归要听人家的。

李潇没有意见，他也不好说什么，也轮不到他说什么。

林经理就是拿住了他这一点，见他不言语继续道：“既然你做不了主，我就替你做这个主了。”他把桌上的一个本子扔过去：“看看吧，新本子，今晚得演这出。”

柳玥棠接过来看了看，像是新写的相声本子，似乎没修改删减过，有的地方还有圈画的批注，足足好几页，还有几处大段的贯口，一看就是个外行写的。

这种东西要人怎么演呢，且不说修改背诵需要多久，就是磨成个能到观众面前演出的东西，都需一些时日。

“您不是说笑吧？这谁写的，我们要搬到茶馆里照着原本说，得被泼开水吧？”

林经理不耐的皱了皱眉：“常来的票友推不掉，人家可是张司令的亲小舅子，就是写的像屎，你也得演成花来。”

柳玥棠心说这不是故意找茬难为人吗，直言道：“林经理，我们初来乍到恐难胜任，遑论西风是因为这个和您闹脾气，便是我和李先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安泰也有其他演员，都是前辈，您不妨叫他们来，总要比我们有经验应付这些世家公子。”

相声是从市井长起来的，清末时哪有在茶馆里头说的，如今民风开放，不少说相声的都寻着茶馆酒楼搭班演出，但如此一来就免不了和达官显贵打交道，若有人包场点人，就得按人家的喜好来了。

遇着懂相声的行，遇着今个儿这种血外行的，可不是要愁煞人了。

林经理也烦着，但人财大气粗有权有势，他哪能得罪的起呢，于是他这无名火被柳玥棠一拒，就直接发到他身上了。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费这口舌，人家专门点的尹西风，就要看他演。这本子李先生和他不成，但你给他量活成。”林经理劝道：“这场演好了，我立马和梅夫人讲同你签合同，开份给你按八厘，咱直接越过学徒的价，怎么样？”

这出价还真不少，比上次慷慨多了。

柳玥棠想了一下，拒说：“时间太赶。”

林经理一挥手：“九厘。”

“不是钱的事，”柳玥棠把本子一合，又扔回桌上，比林经理方才还要桀骜：“我可以接过来，帮你说服西风，让你在司令府那边有个交代，但这本子怎么改，得我说了算。”

安泰接了这活，若正主不肯演也是枉然，林经理也难交代。柳玥棠若肯应下，管他能演出个什么，起码这人站到台上了，安泰的任务就算完成。

林经理应了：“既如此，你去瞧瞧他吧。”

柳玥棠心说这转了一圈也没瞧着人哪：“他人在哪呢？”

林经理眼神有些躲闪，吸了口烟：“哦，他啊，楼下储物间呢。”

柳玥棠没立刻反应过来，林经理忙说：“这人说不通啊，我也没辙，上头逼我逼的紧。但我可没怎么着他，就吓唬吓唬，一小孩么，哪知道那么倔。”

这下柳玥棠坐不住了，伸手指着他点了点想说什么，终究咬了咬牙没说出口，转身就往楼下奔了。

说是储物间，实则就是堆放杂物的一个密闭的楼梯间，门一关上连点光亮都看不见。

外头上了锁，他又找了一圈人拿了钥匙，急急打开门时，被屋里的霉味和灰尘呛了一下。

他顾不得这些，四下看去，发现尹西风就蜷缩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