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误会

郭三万在京西看守所又足足待了三天，这些日子他过得可谓举步维艰，用他自己话说长这么大还没遭过这罪。

且不说居住环境阴暗潮湿，他因为那狱警的交代被同监的这些人好一通为难，比如他睡觉的褥子莫名其妙被泼凉水一直没干过，又比如他的饭盒里被倒生水，再比如他天天值岗到半夜跪在冰凉的地上打扫厕所，还要提心吊胆的应对他们无理的谩骂殴打。

才几天他就觉着自己精神恍惚要被逼疯了，于是在他靠着墙胡子拉碴的望天时，狱警打开门叫他出去，他还恍惚着。

同监室的人大声吼他：“小子！警官叫你呢！”

郭三万揉了揉都打结的头发，直起身邋遢着步子出去。

那狱警嫌弃的挥挥手，让他离自己远点：“脏死了，收拾东西跟我走吧，有人赎你！”

这间牢房关的都是无期的刑犯，要么就是得罪了大人物的，基本没有出去的机会。头次见着有保释的，就连牢头兴子都忍不住侧目。

郭三万住这些日子住的都快认命了，听着这个消息还傻愣愣的，他四下看看胡乱的去收拾衣服，然后去卷自己的铺盖，卷到一半发现这是牢里的，又给铺回去。

有人笑他：“这小子是乐傻了吧啊？哈哈哈哈！”

兴子掏出根烟，给狱警点上：“警官，他这什么情况？”

那狱警和他关系不错，拎着手铐靠着门框，啧啧两声：“想不到吧，这可是三金阁梅夫人保下来的人，上海那头特地下的令。”

“梅夫人？哦，杜老板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娘皮。”兴子咯咯笑起来，望着郭三万的方向吞云吐雾：“得不到就往死里宠着么，帮她保男人的事也帮，这女人在北平养的小白脸能从八大胡同排到永定门，这都视而不见真有格局。”

狱警也坏笑：“就愿意和你说话，你呀是一辈子跟我做邻居了，嘴上怎么痛快怎么来吧，我听着也痛快。但你说她也不挑啊，这个长得不怎么样啊，保他干嘛。”

兴子笑：“人年轻啊，收拾收拾也白白净净的，再说这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和那千人枕的能一样吗？谁不偶尔尝尝新鲜哪，就像您，嫂子那么漂亮也拦不住你偶尔去采野花啊。”

狱警闻言一打他：“别胡说八道啊！”然后黑着脸催促郭三万：“好了没啊，那么两件破衣服卷了就走啊，当是新娘子出门啊！”

郭三万走到门口了，然后又退了回去，站到兴爷面前。

“怎么着了？要走了还舍不得了？”兴爷嗤笑着碾灭烟蒂。

郭三万指了指他身上披着的大氅：“这件衣服是好友相赠，得劳烦您还我。”

兴爷未料到这时候他还想着一件衣裳，想到他那天拼死也不肯撒手，忽然了然什么。

郭三万拿了衣服包裹好，跟着狱警迈出大门，阳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不真实了。

狱警带着他到办公室做笔录登记，还不忘跟他八卦：“你小子是有福气啊，攀上梅夫人这个高枝儿，但你可小心点啊，她是杜老板都得不到的女人，你别凑太近给自己搭进去了，搞不好哪天给你一枪子都没人给你收尸。”

郭三万云里雾里，他哪认识什么梅夫人杜老板啊，而且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么厉害的人他哪里会认识，人家又为什么来保释自己呢。

都没有人知道他被关进来，除了……

除了柳玥棠。

只有他追出来时说，会来救自己回家的。

难道这事是他在其中转圜？

“您说这梅夫人，是做什么的？”郭三万问道。

那狱警不可思议的看他：“你不认识她？那她请人救你啊？”

郭三万老实的摇摇头。

那狱警沉吟了一下，恍然道：“嗐，那就是想救你的人求到她那了，她姘头多，说不准哪个就认识你还正好要救你呢。北平城的人都知道，她只帮自己人，我还寻思她瞧上你了呢。”

柳玥棠和梅夫人？郭三万觉着有点刷新三观。他不是很有脾气的人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若说是为了救他委身于人，那他宁可被关一辈子，这说出去也太拿不上台面了。

希望不是他吧。郭三万在心里默默道。

但出了京师监狱的大门，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小汽车，柳玥棠就站在边侧时，郭三万犹如被人兜头泼了盆凉水，瞬间理智回笼，逼迫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还真是他。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是别扭堵的厉害。

柳玥棠见他出来，眉开眼笑的朝他使劲挥手。

郭三万拎着行李，只觉脚下有千斤重，一步一步蹭过去。

柳玥棠见他走近，想帮他提包袱，却被他退了一步避开了。柳玥棠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下，只当着他是刚出来不适应：“这离家里有点远，我就借了辆车来，东西我先帮你放车上吧。”

郭三万看着他又一次伸出的手，到底没再拒绝。

几天不见，他从天天步行回家连个黄包车都舍不得坐，到现在都能开的起汽车了，要说这里面没别的事，郭三万是死活都不会信了。

柳玥棠打开驾驶位的门，坐好了招呼他：“怎么了少爷，上车呀。”

郭三万就站在副驾驶旁边，闻言却往后走了两步，一矮身面无表情的坐进后排。柳玥棠顿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一拧钥匙发动车子。

气氛很微妙，郭三万一直不说话，柳玥棠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他，发现他表情一直木木的，间或看着窗外，总之就是没有和他搭话的半点意思，于是两个人沉默了大半段路。

在路过市场的时候，郭三万忽然开口：“你能在老胡那停一下吗？我好几天没回去，他该担心了，我想在面馆住两晚，帮他忙一忙。”

柳玥棠没说话，他这是觉着帮自己遭这么一趟罪后悔了吗，所以想着赶紧撇清关系，保持距离。

人之常情，正常的。柳玥棠如此对自己说。

“好，回去和人家好好说啊。”柳玥棠把车子减速，在胡记面馆门口停下来，见郭三万打开车门下车，他把头探出窗户：“有用我帮忙的吗？要等你一会吗？”

郭三万还是很冷淡的表情，他提了行李朝他鞠了一躬：“多谢柳老板费心搭救，但是不用了，您去忙吧。”说完，未等柳玥棠回应，一扭身就进了面馆。

柳玥棠扶着方向盘，良久苦笑了一下。

看来自己，还是不适合介入别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