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千人千面

郭三万说想学相声，不是信口胡来临时起意的，这个想法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这事还要从他小时候说起。

他老家住天津，挨着荣吉大街有间小院，阿爹是个挑汉儿，常年驻在‘三不管’卖药。

从小郭三万没少跟着阿爹出去做生意，爹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他，他经常蹭个地方听人撂地讲相声，觉得热热闹闹有意思极了，耳濡目染下对这些撂地的艺人也徒增些好感，觉得每个人都有些没见过的本领。

他那时年纪小，像个福娃娃一样挤在人群最前边，每次演出结束后才走，慢慢就混了个脸熟，有时还能学着他们说上几句接个下茬儿，引得观众捧腹，生意好时他们还会给他折箩的小吃。

那些人江湖气很浓，都讲义气，也随和，遇到外地来的同行互报了师门都会接济，人情味很浓。

那个班主还说他像吃这行饭的，开玩笑说要收下他。虽然这句戏言没有后文，但却在郭三万心底扎了根。

后来阿爹过身，他再没机会去了，母亲一向不喜欢他跟着阿爹去那‘鬼混’。

他当初选择来北平，就是因为北平是相声的发源地。他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和这边的相声艺人搭上边，混口这行的饭吃。

据说北平有名的相声茶馆，一个月的演出费够妹妹两个月的药钱。

就是没成想工作不好找，也没找着门路引荐，最后只得先落脚在老胡这。本以为学艺无望，哪知又碰上了柳玥棠，初次听说他的时候，他就抱了这份心思了，只是后来兜兜转转的，他还没机会开这个口。

如今既然无处可去，这柳玥棠，也就成了唯一的出路了。

只是自己刚和人撂过脸子，恐怕难办。

红姐点点头表示尊重：“也成吧，管做什么呢，先找个地方落脚。北平不成就天津，天津不成还有南京，总有地儿去的，你年轻想学什么都来得及。”

郭三万吃饱了，还帮着把碗筷收拾好。

站到门口时还往回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和往常一样，老胡在拨算盘，红姐和邻桌的客人说说笑笑，后厨炒菜的师傅把马勺掂出隆隆火星，屋里充满了客人的欢声笑语和聊天八卦声。

真热闹，就是和他再没什么关系了。

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自己该想的是今晚宿在哪里，自己这些钱能省则省，实在不成就先找个小旅馆住一夜，起码小旅馆有热水他能洗个澡，先给自己这身邋遢衣服换了。

哪知他刚出门，旁边就响起汽车的鸣笛声。

他被吓了一跳，刚要回头骂人，就看见柳玥棠从车上下来。

郭三万瞬间清醒。

他没走？

柳玥棠手里拎着个藤编的箱子，见他停住脚步便过来递给他：“你衣服都放在我那了，我看你随身也没带两套，想着你要在这住几天，给你送来换洗的。”

郭三万看着柳玥棠真挚的面孔，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你还，特意跑回去啊。”

柳玥棠嗐了一声：“这不没想到你要住这嘛，要么出来时就给你带上了。”说着柳玥棠看了眼屋里：“那，胡老板说什么了，没和你生气吧？”

郭三万摇摇头，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只囫囵句：“胡叔和红姐给我下面吃来着。”

柳玥棠撇到他拎着的行李，心里早已了然，但故意没提这茬，装着不知情说：“那挺好，对你还不错，你得好好干回报人家的恩情。也别急，多住几天，正巧我这些日子忙，也不怎么回去。”

郭三万看他没心没肺的还在笑，心里都揪的不行了，心说这人到底会不会看眉眼高低啊，看不出来他都要哭了么，他怎么还能笑呢！

柳玥棠假装看了看时间：“哎呦我这下午茶馆还有事，我得先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安泰找我啊。”说着还真转身就走，抬脚就上了车子，车门都关的利索。

郭三万欲言又止伸手拦了一下：“哎，那个……”

柳玥棠摇下车窗，胳膊支着车门：“怎么，还有事啊？”

郭三万心说，要是现在不拦着他，恐怕自己未来几天真要去露宿街头了。

旅馆是好，但他也没钱久住啊。

他往前走了两步，踌躇着不知道怎么说，衣角都让他攥褶了，最后索性摆烂一双大眼睛就那么水汪汪的盯着柳玥棠看，那意思是：你看着办。

柳玥棠觉着好笑，刚见他拎着包袱出来他就明白了，只不过就想逗逗他，哪知这小孩这么不禁逗，他要是再调侃两句怕是要哭了。

他把副驾驶的门打开，撇了他一眼：“行了少爷，别演了，上车吧。”

郭三万这才意识到他是看透不说破，端看着他发囧，一时间气的不行，他把包袱重重丢到他身上，然后吭哧吭哧上了副驾，又使劲摔上车门，还抬袖子抹了下眼睛。

柳玥棠被他砸了这么一下还挺疼，心说这不是养了个祖宗么。

但他还是好脾气的把包袱给他放到后座，然后开着车子拐进街里。

“既然有人管你饭，咱就晚上等西风他们一起吃。先去双兴浴堂给你接风洗尘，给你这头发理理，你这也太难看了。”柳玥棠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还又确认的点头：“真的。”

郭三万气结瞬间炸毛：“我这一身我为了谁呀，谁嫌弃我都成，你还嫌弃我合适吗？！”

柳玥棠见他回嘴，觉着这是个好事，起码比他一直闷着强。

“是是是，郭少爷见义勇为，是义气是豪举，我们都感动的不行。我这不是为表感谢，忙前忙后的伺候您吗，我这还专车接送，北平现在有几个坐得起汽车的，这排面还不成？”

柳玥棠捧着他说，郭三万果然是小孩子心性，闻言脸色好看多了，但他还是傲娇的别过头：“还成吧。”

柳玥棠也愿意和他逗：“还不满意啊，我这北平名角亲自给你当司机，你多大面子啊。”

“您别自恋成吗！您这名角的身份当一辈子使啊？”郭三万被他这没心没肺震惊了，心说这人是不知道外头多少人骂他吗，怎么那么盲目乐观。

“那你甭管，就是过气不行了，不也有像你这样的，和人打破了头去护着么？”

郭三万被他突如其来这么一句弄得有点脸红，怎么又扯他身上来了。

但他自己确实也说不清，他明明知道柳玥棠是打架厉害的人，但那天看他上了台穿身大褂，就给人一种文文静静娇柔的印象来，尤其他扮上柳银环，让人觉着好像一碰就碎似的，莫名想冲上去把人揽在身后。

“真是千人千面，你台上那面，得迷了多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