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两败俱伤

封十七冲着林肯一拱手：“好久不见啊，林经理。”

林经理不假辞色，连回礼都没有，只把话音咬的很重：“我问你，何故来砸梅夫人的场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们哪有胆子砸梅夫人的场啊。”封十七为表尊重，还朝楼上拱了拱手，不过只片刻他便冷笑着扫了眼柳玥棠，话却是冲着林肯说的：“林经理，今个儿不是我白水堂找你安泰茶楼的麻烦，是我家说相声的先生说你们茶楼有人坏了行规，所以我来盘盘道，这不过分吧？”

林肯知道其中门道，又有所依仗，解围的话都说的硬气：“呵呵，你当是旧社会啊，不拜师还不让卖艺了？谁演得好观众就捧谁，大家都各凭本事吃饭。你来？你算什么东西，替谁盘谁的道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肯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封十七脸上直接挂不住了。

木千决比他年长几岁，闻言笑了：“我们倒是不能怎么样了，现在都讲法了也不重规矩了，你们要是告到警局去我们也害怕呀，毕竟告观众的事都有，告同行算个什么事呢。但是你们得给个话，承认自己坏了规矩，我们兄弟二人立马就走，绝不打搅你们演出。”

说着木千决看着柳玥棠，笑道：“当然了，你们不承认，我们也走。”

这招以退为进，让所有人都没话说了。不管今天承认与否，他们出去了肯定乱说，在场观众又这么多，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别说安泰的梅夫人就是安泰的演员脸面都得挂不住，被人安上个戏霸破坏行规的名头，尤其是柳玥棠本人，大概又要置身流言里了。

林肯脸色阴沉的像要滴水：“封十七，太过了吧？就是你们白水堂的老板来了，见了梅夫人也要客客气气敬杯茶的，谁给你们搭班的这个胆子的？”

“有不重规矩的可也有在意规矩的，他要是去当个厨子裁缝，那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兽道不叠鸟道，我找不上您的门。可如今这样，我们说相声的几个先生都不服，何况您这在我们跟前又赠票又专场的，让海清儿空子扰乱行情砸人饭碗，这就不过分了？”

‘海清儿’是指没有门户的艺人，像柳玥棠这样的。至于‘空子’就更难听了，就是指外行的意思，如果你对一个演员说这话比指着鼻子骂他还诋毁人，他这话便是连郭三万一道骂了进去。

观众是乐得看热闹的，但来言去语的门户之争一听就是糊涂账，听一会没什么意思纷纷吵着起堂，还有些不甘白花票钱赏银的在喊。

“还演不演了，这都什么啊？”

“怎么上去这么多人，我赏了个金戒指的，要听唱曲儿！”

“就是啊，快板还唱不唱了，不唱退钱啊！”

“快下去吧，演完再吵啊！”

……

眼瞧着台下观众要暴乱，柳玥棠和林肯又都抽不开身，郭三万几步走到台前，拱手道：“诸位，诸位，我们今天的正式演出已经结束了，若家里有事着急的可以离场，若想看返场的您各位稍安勿躁，我们这出点小事故，很快就能处理好，您各位见谅，见谅。”说着他朝柜台那边喊了一嗓子：“给还捧场没走的朋友上个干果盘！”

郭三万说着双手合十朝着众人深鞠一躬。

他年岁不大，长得却有观众缘，今天演了一场大家对他印象还都挺好，现在人孩子这么客气的道歉，又歉礼先到，也不好再闹什么，有些急着回家的便离席了，还有一半观众嗑瓜子看热闹，稍微安定下来了。

木千决上前两步，走到柳玥棠跟前，逼得他退了两步。他年长柳玥棠，又仗着辈分高些占理，气势上倒比柳玥棠足多了，他盯着柳玥棠道：“我看你是真会戏法是吧？你今天要在台上演的都是戏法，我管不着，但你带着人说我们相声门的东西，又没师承门户的话，那我可要拿走你吃饭的东西，今个儿的赏钱分红也得归了我们，当然，你要不准我拿，”他咯咯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我也没辙。”

柳玥棠没吃过这样的亏，这种和孟祥那样指着鼻子骂，抄家伙和你打的不同，他笑呵呵的在你的职业底线上摩擦，意在羞臊让你无地自容，把你置身在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上，偏偏还当着众人的面，当着捧你、喜欢你的观众的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小芙蓉的话，师父是因为你没了师父，然后落到被清出门户的地步。

师父当年还是大清朝，那时还不像如今这样开放，他要怎么拉扯这一大家子唱戏吃饭的？他要顶着多少外界同行的谩骂和排挤，又不肯屈居人下走那些歪门邪道，只凭做艺的本事开创了雅安的空前盛况的。

当初不觉如何，他怼小芙蓉的时候理直气壮‘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他觉得人太纠结过去不是好事。可他没想到，原来过去是那么的不容易。

他今天面对的只是两个人，他尚气的发抖，可师父当年面对的是王府是戏班是旧时代的束缚行规。他守着规矩，认真唱好每一出戏，如今梨园不管哪个角儿提起他，都要评句先生遗风吾辈楷模。

柳玥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瞬间想了这么多，只觉着想完了想长叹口气。

今日的情形，这个亏是吃定了，他若反抗若和人诡辩就是坐实了戏霸坏规矩的事实，与其扭捏倒不如大方一点，还落个坦荡：“愿意拿就拿走吧，我们不演，也总有人演，技不如人留不住座儿，什么时候都要认。”

话说完了，他也没顾脸色越发难看的两人，转身就往后台走，从郭三万身边过去的时候郭三万看到他冷沉的眼眸，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四下看看，也不知该怎么办，索性去追柳玥棠了。

那二人虽在盘道这事上压了柳玥棠一头，但柳玥棠那么平静的一句话，仿佛直接拆穿他们的脏心烂肺，又当着这么多观众，脸面也不光彩，这买卖简直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林经理冷笑两声：“东西拿走是吧？柳玥棠在我这演出分文未取，票钱、赏钱都是安泰的。这什么扇子、手绢，还有这醒木，你们白水堂连这都置办不起我就当做慈善了，都拿着吧。”

反正已经撕破脸，林经理也不打算把话说的好听了。

二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在众人的倒彩声里，揣了把扇子手绢就灰溜溜的下台了。

这俩人出了门，林经理才换了副笑模样，朝观众交代：“谢谢诸位这么晚还等我们，临时有个小插曲，接下来把我们后台所有演员请出来，给大家一起唱段戏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