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封查周氏

他顺着气味一路寻去，潮湿的空气将味道冲淡了不少，可随着徐则桉越走越近，焦糊味儿也越来越浓——伙房。柴门紧闭，可仍然有缕缕浓烟从门缝钻出来。

徐则桉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门，拼命扇了几下，终于将扑面而来的浓烟驱散了些许，看清了烟雾中心的人——裴知煜，此刻他正趴在炉子跟前咳嗽。

“知煜！”徐则桉一惊，连忙闯进烟里，连拖带抱把人拽了出来，没待喘气，又冲进伙房把火熄了，将窗户都支开通风，这才回头问裴知煜：“你刚才做什么呢？”

这阵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徐则桉这么灭火开窗的工夫，雨已经停了。裴知煜坐在院子里顺了半天气，这才缓了过来，哑着嗓子道：“我见你还没回来，想着先把饭煮上，谁知这灶这么难用。”

他边抱怨边抬起头看向徐则桉：“你平常做饭也这样辛苦？要不要我找人把这灶修上一修？”

徐则桉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良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裴知煜气得捣了他一拳。

徐则桉弓着腰，总算止住了笑，摆摆手，又跑进了伙房，不一会儿就端出了一盆水，又回房拿了洗脸巾，在盆里涮了涮，就往裴知煜脸上抹去：“先洗洗吧，花脸猫。”

“你干什么呢？”裴知煜下意识向一旁避去。徐则桉却好像早已预料到他的动作，裴知煜这一躲反而撞进了他手心，被徐则桉细细抹了几下。

待得裴知煜挣脱一看，那白色的布巾已经变成了黑色，霎时脸色几变。

若不是炉灰还没擦干净，徐则桉真觉得自己能在他脸上看到五颜六色，好不容易忍住的笑此时又破了功。

裴知煜愤愤地抢过布巾：“这灶肯定是堵了。”

“裴大人，秦御史，”徐则桉笑着擦了一把眼角的泪花，瞧着伙房的烟散得差不多，拉着裴知煜的手进去，重新生起了火：“土灶烧火添柴可不是多多益善，得慢慢加才行，您这一股脑塞进去，烟气不倒灌才怪呢。你瞧，这不就好了？”

他站起身，揭开锅，看了看里面的半锅水，憋着笑说：“你加的水太多了，方才呛了烟，索性熬个山药莲子银耳粥，滋阴润肺是再好不过了。”

“不生气了？”裴知煜歪在一边，也不知学没学会怎么生火。

“我什么时候生气……”徐则桉话音未落，院门正巧在此时响了起来。没一会儿，郭耀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涉川、拂泽，快开门，有贵客来！”

“来了！”徐则桉放下手中正削着的山药，快步跑去开了门，“师父，哪里来的贵客？不会是您自己吧？”

郭耀明笑嘻嘻地往旁边一让，身后的人摇着片金折扇缓步踱了进来，笑道：“不请自来，还望秦御史不要见怪。”

“皇上！”徐则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裴知煜一声惊呼，随即被裴知煜拽了一把，这才跪下。

“不必拘礼，”朱攸权扇子一抬，自顾自步入院中，在石凳上坐下，一扫方才的悠然自持之态，开门见山道：“听闻爱卿近日调查周氏有了新的线索？”

裴知煜一躬身，回奏道：“是。臣按着吏部尚书苏大人提供的线索调阅了青州府的卷宗，原青州知府卢焱之死确有蹊跷，应有之记录讳莫如深。不仅如此，臣又查阅了近年来青州府人口、民田以及近年缴纳的赋税，数目和钱粮完全对不上，青州府的人丁和户数少了一半有余，登记在册的民田数却没变，缴纳的粮食却少了，就算加上当地皇庄的收入，也有很大缺漏；矿税的账本册子也有蹊跷，收缴的上来的金银与青州府的金银矿数量对不上……”裴知煜说到此，见朱攸权已经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来回踱步，便住了口。

自前朝以来，朝廷就开始向各地派遣宫人收取矿税。而榷税青州的正是周衡的义子周子宴。田地、官矿数目与上缴税款不一致，这还是明面上的账目，背后的烂账恐怕触目惊心，在账册中消失的粮食和金银矿恐怕早就被吞进了周氏的囊中。

私占民田本就触犯律法，圈占皇庄、私煎银矿更是重罪，如果周氏叔侄真的胆大包天至此，杀一两个朝廷命官对他们来说恐怕也不在话下。如果卢焱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又会如何？答案显而易见。

权臣贵人动动嘴皮子，轻轻一动翻云覆雨的手，就能轻易抹去反对的声音，就能令数万人家流离失所。

裴知煜想起今日散值时路过乞儿群，听见流民端着破碗唱的道情：“旧租了，新租促，更向城中卖黄犊。一犊千文任时估，债家算息不算母。呜呼！有犊可卖君莫悲，东邻卖犊兼卖儿。但愿有儿在我边，明年还得种官田！”

却见朱攸权来回走了两圈，激动地说：“好！好！若是查实了罪名，何愁不能把周氏拉下马！”

裴知煜没料到他竟是这个反应，不由一愣。思量半响，心一横，继续奏道：“圣上，诛讨国贼固然重要，但如今京城内外的乞儿群不少都是从青州府来的流民，还需寻个妥善安置的法子。而且长此以往民心浮动，终究不是久长之计，不可不虑。依臣之见，不如借此机会明发谕旨禁止圈地，还田于民，一来明示朝廷之恩德，流民也有去处，二来可彰周氏之罪……”

朱攸权长叹一声，一手握住裴知煜的手，又拉过郭耀明的手：“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其实朕何尝不知，爱卿方才所奏，句句都是治国良言！”说至此，他又叹了口气，续道，“只是哪怕朕欲革除弊端，如今是令不能行，禁不能止！此乃朕之心病，城狐社鼠不除，何以更新吏治，复苏民生？”

裴知煜和郭耀明齐齐跪地，高声道：“臣等誓死匡扶主上，扫除奸贼，赴汤蹈火，万死不辞！”